吴伯凡:中产阶级就是焦虑阶级

我们上次说到,loser的思维和行为特点就是不服——不承认自己、不接纳自己,没有丝毫的愿望将自己清零以后重新出发,不愿意让自己从焦虑区进入到学习区,也不愿意让自己对世界、对他人持有一种理性的、建设性的态度,而是让自己坚定地持有一种非理性的、破坏性的思维和破坏性的行为,通过否定世界、否定他人的方法告诉自己:我并不是那么坏,我并不那么失败,我现在的状况都该由他人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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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的辛辛那提监狱是一个很有名的监狱,那里关押着一些罪大恶极的重刑犯。有人曾经到那个监狱里做调查,他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几乎每一个人在临刑之前都会留下一大堆话,而这些话看起来像是一个人写的:我本来是一个多么好的人,但是这个世界还有这个世界里的某些人,把我逼到了墙角,让我不得不还手,我对我做的一切问心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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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我们似乎可以对loser有一个定义——Loser作为一个失败者,总是不遗余力地用各种手段证明自己的不失败,与此同时,他对这个世界、对他人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攻击和毁灭的愿望。当他不能实质性、建设性的改变自己的时候,他就以破坏性的方式去改变这个世界、改变他人,当然,他给这个世界、给别人造成的伤害也就可想而知了。

有一个哲学家说过一句话:一个人成功和幸福的程度,往往是和他“臣服”的程度成正比,而不是成反比。也就是说,一个人幸福和成功的程度,往往是和他接纳自己、接纳别人从而建设性的改变自己、服务他人的愿望和能力是相关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所谓的loser,就是永远不臣服他人,永远不臣服这个世界,永远用挑衅性的、破坏性的态度和行为面对他人和这个世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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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loser这个话题,我们并不是以成败论loser。虽然loser本意是指失败者,虽然有些人看上去并不成功,甚至很失败,但是他并不一定处在焦虑区我认识一个人十几年了,我习惯叫他小王。自从我搬到现在住的房子,家里只要有一些需要木匠、泥瓦匠干的活,我都会找他,小王手很巧,干活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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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我又见到他了,我已经不好意思再叫他小王了。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很年轻,常年干体力活的他,现在确实有点苍老了。他要努力地工作,供他的两个在家乡读书的孩子,他希望有一天,这两个孩子能考到北京来。

他的老家在河南,已经来北京十几年了,尽管看上去他好像不是那么成功,但是他一直是乐呵呵的一种状态。他老远见到我就跟我打招呼:“哎,大哥,你有没有那种不喝的茶,能给我一点吗?”我说:“好好好,有有有。”他还给自己印了一张名片——尽管他就是一个干各种杂活的“独行侠”,我儿子一看这张名片都笑了,这个名片上写着——“河南省驻京施工队”。

前几天他告诉我说,儿子今年考上大学了,虽然没有考到北京,但是考到郑州了,学校还不错;小儿子学习也不错。他说,这些年辛辛苦苦在这儿混,也没算白混,现在的报酬也涨了——干体力活的,像他这样会各种手艺的人并不多,他的收入也在增加,再干个四五年,就能熬到头了。

他还有点羞涩、有点无奈,还有一点点得意地对我笑了下。我其实非常羡慕他,我心里想,我什么时候能像他一样总是乐呵呵的,见到熟人就打招呼,有不如意的事能和人大胆的说出来,我觉得他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个winner(成功者)。

我为什么说他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个成功者呢?因为他不焦虑。他欠很多钱——他知道他要拼命地挣钱、盖房子,给孩子交学费,他知道怎样到处去揽活。他特别会管理客户关系,只要他给谁干过活,都能跟那个人成为朋友。你从他自己给自己印的那张名片就能看出来,其实他很会想办法,很会管理自己。

所以我认为像小王这种人,他并不生活在焦虑区。那么生活在焦虑区的是一些什么人呢?我后来非常吃惊地发现,聚集在焦虑区最多的人常常是那些在一般人看来比较成功的那些人——有房、有车、有相对稳定的工作;小孩除了上学还在上各种学习班,但是他们的内心有一种强烈的焦虑。

我发现城市的规模越大,这类人群越多,他们的焦虑状况往往越严重,他们的工资也不低,但是却常常感受到匮乏;他们的生活好像很稳定,但是他们通常感受到的是一种挑战,甚至感受到的是某种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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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一个月以前,我到上海去参加华为的全联接大会,大家谈到的最多的一条新闻是全上海人民在排队离婚,然后排队买房。据说当时流行这么一句话: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离婚买房。后来我问了别人,离婚之后买房,到底有多大的好处?他们说差不多可以省下或者说“挣到”十几万——在上海那个地方省钱就是挣钱,不少人就是为了这十几万,居然去办理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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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相信他们排队去办理离婚手续的时候,肯定没有感受到多少浪漫。其实办理离婚这件事有很多危险——万一离婚之后,真的弄假成真呢?万一有一天房地产泡沫破灭,那时候心里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每当遇到这种情况,我就想起我在梭罗的《瓦尔登湖》里看到的五个字。

梭罗说,我们很多人是处于一种“静静的绝望”。绝望,还是静静的­——你不敢呐喊,也没有心情呐喊,想要保持一种表面的光鲜和体面,想要尽可能避免让别人知道你内心有这样的一种绝望。这种隐藏在我们内心的威胁感、匮乏感,时时刻刻在折磨着我们自己。与此同时还真找不到什么办法来排除这种焦虑感,这种状态借一本书的名字,我们把它称为“身份的焦虑”。

什么是身份的焦虑呢?就是一个人在社会上,努力地去获得一种身份,更准确地说是假装处于一种身份,力图使自己在社会整个价值排行榜上处于较高的位置。尽管这个看上去的市值是存在泡沫的,我们自己内心也深知这其中的泡沫,但是还是想方设法去拉高自己市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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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说这个世界上的人是分布在三个区里的,或者说是分布在三个世界里的——舒适区、焦虑区和学习区。而且在这样一个快速变化的、动荡的世界里,处于焦虑区的人越来越多。但是,这种表达其实是很粗糙的,我们每个人在不同的时间段会分别处在不同的区域内。我们能做的是,当我们偏离了学习区的时候,不管是滑向了舒适区还是焦虑区,要尽可能地回到学习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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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儿童时代,人是很少有焦虑感的,他会大哭,但是他不焦虑。大多数儿童都是处于学习区的,儿童的学习曲线非常陡峭。他睁大眼睛看这个世界的时候,他发现这个世界挑战很多,新鲜的、让他搞不明白的事情很多,他时时刻刻都以一种开放的心态,去改变自己的匮乏感,在亲人的保护下,去应对这个世界的挑战,这个时候人的状态是非常好的。

而随着年龄的增加,很多人就滑向了焦虑区,但是也有少数的人,暂时性的滑向了舒适区,但是即使是处于舒适区的人,早晚有一天,他会发现自己已经处于焦虑区。焦虑区有些类似地心引力的一些特征,我们一不小心就会坠入到焦虑区,其实现代人的生活,几乎可以概括成这几个字:在焦虑区的挣扎。有些人通过挣扎,逃离了焦虑区,有些人在挣扎一段时间以后,彻底放弃,永远滞留在了焦虑区。

据说一个成熟的社会应该是一个橄榄型社会,特别贫穷的人和特别富有的人都很少,橄榄中间的“大肚子”就是中产阶级。其实,我们也可以说中产阶级就是焦虑阶级,所以随着社会的发展,越来越多的人成为中产阶级的时候,也就意味着越来越多的人处在焦虑区。

当然,现在的经济体系、商业体系已经提供了一套化解——至少是暂时化解中产阶级焦虑的产品体系和价值体系。下次我们再来探讨这个话题:现代社会是如何用各种手段和供给,让焦虑中的中产阶级不那么焦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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