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欠了一笔赌债。具体的数额没人知道,但他开口向岚浩借了钱
他的原话是,这笔高利贷到期了,求求你帮帮我。
对从前的李牧而言,真的不是什么大数字,而如今却能向一个早已走远的朋友恳这个请。
平心而论,李牧是我认识人中最能赌的。我见过他上桌,不管是百家乐还是德州,身边的人没有人能玩得过他。我不是没有见过他一掷千金的样子,可我以为人至少都有自知之明。
“听悉尼的朋友讲,他刚开始也就玩玩25/50的桌,赢了不少钱,后来就成了无底洞。”
“我给了他15万,”岚浩对我说,“如果再晚几年,我就帮他还了,可如今毕竟还是依附着我爸每月给的生活费,抱歉,我真的只能做这么多。”
我讪讪地挂掉了他的电话,突然意识到,我已经很久没有晓奕的消息了。
在这之前,晓奕也是过了一段富足的日子。社交网络上不是在海岛度假就是去冰川泡温泉,与名媛们并排坐着笑,看不出有半分差别。
她的笑容自然又惬意,活生生让人错以为回到了从前的时光。
我只道是落难王子的时来运转,却从未料到有这样背后的故事。
我给她打了电话,“你现在好吗?”
晓奕的声音很疲惫,“好久没联系了。”
叹了口气,“晓奕,我想找李牧聊聊。”
她突然就哭了,“你说,这一切都还能从头来过吗?”
李牧跟晓奕已经分居了,为了躲债。除了在朋友圈中欠了上赌债,更是在别处秘密借了50万的高利贷,追债的人跑到两人的住处闹得人尽皆知,公寓里能搬的都搬了,能砸的也都砸了,房东自然是“客气”地把两人请了出去。李牧把剩余的一些现金都给了晓奕,然后只身躲到了二代的公寓借宿。
前因后果大致就是岚浩说的那样,刚开始小玩了几把,然后就收不了手了。
我质问晓奕,“所以你一直都知道?”
“我制止过他,我发誓我制止过他,”晓奕的声音带着哭腔,“可他说做人要讲道理,那些朋友确实是知道他的情况,可也不能死乞白赖混出混喝。”
我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李牧他他妈看看自己,他还以为是从前的自己吗?他他妈还能跟得起?公子派头能当饭吃?”
我从前觉得李牧算是个有克制力的男孩,可我还是告诫晓奕不要混二代的圈子。这世上其实是没有带不带坏的说法,而是人总是会要的更多、更多,甚至更多。
而我们的天真就在于,总以为看得到的就是能够得到的。
我一直以为李牧的悲剧在于他的虚荣软弱,可直到故事的结尾,我才明白,虚荣与软弱根本就没法走进这样的深渊。
我再得知晓奕的消息时,是她FaceTime了我,隔了7小时的时差,我看不清她在哪里,天黑得像被泼了墨,路灯依稀照出她的轮廓。
而我这里,却难得出了太阳。
她一句话也没说,开始嚎啕大哭。我也不做声,沉默地看着她哭。
不知过了多久,她嘶哑着说,“我把自己卖了。”
晓奕第一次卖了3000刀,包夜,3p。
她叙述细节时,特别地平静,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从moerben飞来悉尼玩的双胞胎兄弟酒过半巡非得让拉皮条的找个良家,于是他就打给了晓奕。
这世上论眼毒,我只服皮条客。他既看得见炽热的欲望,也看得见走投无路的绝望,所以他总是恰逢其时地出现,出现得让人无法拒绝。
“我进了包间后,他俩都喝的差不多了,跟我谈3p,再加我1000刀,”晓奕朝我笑了笑,“我竟然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中午的阳光那么好,我却冒出了阵阵的冷汗。她的笑容里像带了刀,割得我心疼。我想起那个读书时代蹲在水房熬夜写稿的晓奕,想起那个从舞台上摔下来还要坚持站台的晓奕,想起那个被荆棘划伤双腿仍要摆出造型的晓奕。
怎么也对不上眼前的这个晓奕。
“晓奕,你疯了。”我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告诉我,你疯了。”
她的眼泪突然就决堤了,“我有什么办法,我又有什么办法?”
“我难道要让李牧去死吗?”
“你特么缺钱跟我讲啊!”我朝她吼道,“你特么会不会跟我讲?”
她的眼泪不停地掉,“你除了为了我去跟岚浩借钱钱,你还能怎么样,去卖吗?”
“与其让你卖,不如我卖来的直截了当。”
我很想开口骂她,起码也得指责她什么,可是我什么都说不出口。
一直以来我做什么都太用力;而她呢,做什么都很无力。
那种任人宰割的感觉看得我难受。
李牧的高利贷到底还是没有还出来,他跟从前的朋友借了一圈,仍没有凑到那个数字。从前只消是一个电话的事,如今满世界地求人而不得。不是这个世界捧高踩低,而是他早已没有了开口的资格。毕竟,谁都不欠你。
追债的人如今也不兴砍手砍脚了,只是把李牧在国内亲戚的所有资料都甩在他面前,“你自己选吧,反正也不是很大的数,国内讨一圈也就讨回来了。嘿,说不定还不用一圈,指不定家里还藏着金条呢。”
当年李牧父亲判了死刑立即执行,在他老家,也是轰动一时的新闻。可他母亲愣是没有掉一滴眼泪,当天领了他父亲火化的骨灰,隔天就卖了老母亲的房,“李牧,家里全部的钱都在这里,能混得怎么样,全是你自己的本事了。”
“我妈平时屁大点事都要乱喊乱叫的人啊,可我爸死的那天一滴眼泪都没流,我就一直看着她,真的一滴都没流。”
李牧父亲这整个事,所有人都不敢在他面前提起。而至始至终,他所说过的唯一关于这事的,也只有这句话。
于是李牧下跪了,不光下跪,还不停地磕头,“再给我一星期,拜托了,我只要一个星期。”
说着说着,晓奕又哭了,“那可是李牧啊,他怎么能下跪呢?”
我想起了从前一起出游的场景。自驾游在外省与当地的车主起了剐蹭,对方仗着人多不分青红皂白地开始敲诈与辱骂,一言不合,不由分说地开始打群架。
岚浩在少年心性方面一向不行,早早地就开始奉行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让钱解决。所以,这场群架几乎是李牧以一敌三打下来的。最后警察到的时候,对方三人完全把他按在地上打,可他就是死活不道歉,岚浩在一旁怎么拉都拉不开。
我已经分不清他脸上的血水与泥水了,可我记得他的眼睛,透着少年晶亮又倔强的光。
“我和他说,算了吧,跟家里坦白吧,我们回国,这钱我们慢慢还,总有还完的一天,”晓奕的眼睛里空空的,没有一丝丝的神采,“他说不行,他妈妈会死的,他妈妈真的会死。”
“我还记得他当时说话的神情,太吓人。”
“我想不到别的办法,”晓奕恍惚地看着我,“你说,我这样是不是很脏?”
我愣住了,过了许久我回答她:别人都说我被岚浩包了三年,你说我脏吗?
她一下子笑了,竟也不是那种苦笑,而是少女般地咧开了嘴,“不脏,我们都不脏。”
然后便是长久的叙旧。我告诉她我过得很好,新交了一个对象,我的开支很少,有急事务必要让我知道。
她说好,以后什么都告诉你。
晓奕道别前,突然小声说,“他有没有想过,我也会死?”
岚浩去澳洲度假的时候,见了李牧一面。
李牧非拉着他组了个局,富二代们来了好几个,身边的野模一天天在换,叽里呱啦说着乱七八糟的语言。大家在酒精的刺激下称兄道弟,李牧时不时地插科打诨一下,仿佛又是当年珠江新城的样子。
而李牧身边带了一个姑娘,却不是晓奕。
已经酒精上脑的岚浩也不管那姑娘,随口问他,“晓奕呢?”
那个瞬间,李牧失神了,半晌才憋出一句,“管她,谁知道呢?”
接下来玩游戏的时候,他输了一局又一局,一杯又一杯地灌。到了第九杯,还没等李牧伸手,那姑娘已经举起酒杯,三两口喝光了杯中酒,“我替他喝。”
李牧连忙夺下她的酒杯,“你他妈是不是有病,怀着孕你喝什么酒?”
那个时候岚浩其实已经喝得走远了,可仍旧听进了脑子里。
散场后,李牧直接吐在了洗手间。
岚浩问他,“大半夜的,你就这么放心让那怀着孕的姑娘自己打车走了?”
“我操,孩子他爹都不担心呢,我他妈担心什么劲。”
李牧跟那姑娘搭伙过日子已经有一阵了,他是夜夜以赌场为家,而她则是莫名其妙怀了孕,也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然后,晓奕就来了。她什么话也没说,进门先去浴缸放了水,把烂醉的李牧从污秽的呕吐物中扶了起来,一件件地脱掉了他的外衣,一点点地擦拭着他的身体,替他洗澡。
可李牧一点都不领情。他朝她咆哮道,“谁他妈让你来的?你他妈给我滚啊!”
晓奕也不理他,继续手上的动作。
“是我,”酒精让岚浩的头很沉,但他还是强忍着困意说道,“是我把她叫来的。”
“你给我滚啊!”李牧还是对着晓奕吼叫,“你他妈但凡有一点自尊,你就给我滚!”
晓奕表现得很平静,她缓缓地答道,“好,我走。”
于是她最后替他穿好了浴袍,对着岚浩说道,“麻烦你照顾他了。”
然后拿起包,转身就离去了。
岚浩从澳洲回来后,给我打了个电话。没什么寒暄,开门见山地说,“李牧如今完全就是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赌徒了。”
我说怎么了,于是他详述了所有的细节。
“他开的总套,抢着买晚上的酒水,眼睛都不眨一下,只有看不见来路的赌徒才会这么花钱。”
我笑了笑,“我没有兴趣,我只关心晓奕。”
然而岚浩给我的盖棺定论却是,“晓奕已经毁了,她这辈子就烂在李牧身上了。”
“你知道那晚我是怎么跟她说的吗?我说,李牧喝醉跟一姑娘开房,吐了一身,你方便过来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