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重逢
北方的冬天更凉了些，叶子开始随着风的摇摆而飘落，门前的大银杏树上，只残羹剩饭似的剩下稀稀拉拉几片固执的叶子还不肯掉落，风吹在身上不再是清凉的舒适，而变成了冷嗖嗖的战栗，安杰觉得他们该去买棉衣了。
近来，父亲的饭量越发的少了，安杰变得焦躁不安，再加上萧肃的秋日，他更加难受了。以往那种悠闲的田园生活再也无法提起他的兴趣，他整日里惶惶不安，生怕在某个毫无特别的夜里，父亲就那么安静的去了，如同袁萍一样的安静。他怕的要命，这几乎快要占据他全部的生活，他开始不停的为父亲做各种营养丰富的食物，他期待这些食物能替他去战斗，去抗击父亲体内那些惹怒他的坏细胞，去把它们打的落花流水吧！他默默的想。
愿望是美好的，可是现实却冰冷骨感，杨万青瘦的很厉害，才五十多岁的人竟瘦的如八九十岁的身形，好似只有一张薄薄的皮覆盖着他那些细如牛毛的骨头，身上所有的脂肪都被癌细胞啃噬尽了。咳嗽如影随形的跟着他，情况坏的时候还会咳出血来，他怕安杰看到了伤心，总是把沾满鲜血的手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清洗干净，可是这哪里能瞒得过，每每看到晾在竹竿上的手帕，安杰就觉得那是一张尖利的铁片，直戳他的心窝。
“爸，穿暖和些，风挺冷的。”虽然已经是中午，太阳也高高的挂在他们头顶上的天空里，但仍然有点凉嗖嗖的。
“穿了四件，够啦！”杨万青撩起衣服的下摆数了数，安杰发现父亲近来变得稍微笨拙了些。
“那就坐上来吧，把我扶好了。”安杰一边叮嘱一边打火启动了摩托车，近来，他那颗终日惶惶不安的心时时刻刻的痛苦着，一丁点儿的风吹草动都令他如惊弓之鸟般紧张不已，他就像一根紧绷的弦，不知会崩断在哪一天。他需要一些温暖的安慰，或者哪怕一个鼓励的眼神，不然他甚至可能比父亲先倒下。
他心里的害怕不仅仅为父亲，还有一个叫史小倩的女孩儿，她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事？岁月的磨砺，让他越发懂得了珍惜，也越能明白自己对史小倩的伤害有多深——自己的爱人却把自己推向另一个男人，即使她并不爱那另一个。那时，就算史小倩拒绝了文乐，安杰还是不愿考虑他们在一起的可能性，因为他肯定文乐会在意，所以他宁愿不要她。可是现在，他的心再没有那么天真，他变得沧桑又孤单，他渴望她，甚至对她生出了只有爱人才有的情感，他有时候会想：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放过她！
到了深秋，农村里的生活闲下来了，就像虫子停止了鸣叫，鸟儿停止了唱歌一样，农人们也到了休息的时候，秋收早早的结束了。在这样悠闲的季节里，赶集就成了他们的娱乐，三五成群，一队接一队的人群或被安杰远远的甩在身后，或飞奔而去把安杰父子俩甩的远远的。他们都满脸笑颜、嬉笑怒骂的一路走去，只有安杰，苦着脸，像是尝尽了生活的酸甜苦辣般沧桑，可又像个误入成人世界的孩子，惶惶然不知所措。
摩托车停在某个空置的路边，他们步行穿过街道去了袁莉莉介绍的那家，那里的衣服朴实无华又毫无特色，但是特别实惠，杨万青觉得很满意，时髦在他眼里向来无足轻重。当他和父亲提着满满几袋棉衣往车子那里去的时候，安杰突然看见一个无比熟悉的背影，那是他在梦里无数次惦念的背影，他记得特别清楚，就是那个每次送她回家，他都要看着她翩然远去的背影。她还和过去一样，短短的碎发刚刚盖住白皙的脖子，她并不像别的女孩儿那样总要把短发染上点别的颜色，她喜欢黑色的头发，更喜欢黑色的短发。她的风衣在深秋微寒的风里优雅的飘动着，就像一面旗帜，扎在安杰的心里。她只那么漫无目的的朝前走着，不快也不慢，两只手浅浅的插在衣服兜里，她的头缓慢的左右晃着，看看这边又瞧瞧那边，一幅既漫不经心又迷茫无助的样子。
安杰在她身后十几米的地方站住，他不知自己是该狂喜的冲上去，还是文质彬彬的快步过去拉住她？他一时无从选择，况且他还有更焦头烂额的问题要担心：她的心是否已经改变？安杰又想起那个叫赵杰的，虽然从未见过他，但他总在安杰心里来回搅动，刚开始还是为文乐打抱不平，现在竟然变成他自己的敌人了。她会不会已经和他成家生子？他的心被针扎了似的猛地痛了好几下，必须立即找她问清楚，他像一只狂躁不安的狮子，几个箭步冲上去，大剌剌的挡在她面前，既没有狂喜，更称不上文质彬彬。
“你结婚了？”他大声的质问道，甚至有点凶巴巴的，好像要是她真的结婚了，他能怎么样似的。
漫不经心的史小倩被这突如其来的男人吓了一大跳，他的话更让她摸不着头脑，她慌了神正要大声呼叫，可当她扫眼过去看到的——竟是安杰，她那张大了准备呼叫的嘴，停在空气里好半天，连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你结婚了吗？快告诉我！”安杰加重了语气，他一刻也不能等了。
“安杰，你怎么啦？”史小倩被他的样子吓住了。
“快告诉我！”安杰又一次粗鲁的催促道。
“没有。”
“那赵杰呢？”
“什么赵杰？”
“给你发信息说要接你走的赵杰！”
“他不在这里。”
“他是你什么人？”
“表哥。”
这下，安杰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彻底的瘪下来了，他甚至颇不好意思的冲史小倩笑了笑，他也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何会是那副嘴脸，他感到羞愧和后悔。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那样。”他又恢复了平日的他，但是脸上少了惶惶不安，多了轻松惬意。
“你怎么啦？吓得我魂儿都没了。”史小倩倒是挺大度，说完这句，她再没有盘根问底的对安杰，只要能见到安杰，她什么也不在乎。
“你去哪里了？我们到处找你。”安杰几乎是深情的看着她的。
“我······”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看到史小倩欲言又止的样子，安杰觉得其中定有隐情。
“一言难尽，如果有机会，我再慢慢告诉你。”
“有机会，肯定有机会！”安杰斩钉截铁的回答。
接下来一分钟的时间，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只顾盯着彼此仔细的打量，好像要从那裹着厚厚布料的身体窥窃内里的那颗火热的心。
安杰瘦了，白了，也沧桑了，这是史小倩最先发现的变化。后来，她看到安杰的手，提着满满几大袋衣服的手不再细腻白皙，而稍稍有了些粗躁，他是受了什么苦吗？史小倩心里暗暗的心疼起来。
安杰发现史小倩也瘦了，白了，可仍旧那么清新脱俗，像一朵高高出水的莲花，干爽利落又清新自然，这是安杰最先看到的。后来，他看到史小倩的眼睛，鼓鼓囊囊的，好似许久都没睡好，她是在担忧什么吗？安杰也偷偷的难过起来。
“咳咳咳咳咳······”一阵发自肺腑的剧烈咳嗽声传来，打断了他们的默契。
安杰早已忘了父亲的存在，这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倒正好提醒了他，他的目光越过史小倩的头顶朝父亲看去的时候，父亲正用手紧紧捂着嘴准备走的远一些。
“爸！”安杰喊道，史小倩随即转头过去，看到一位瘦的皮包骨头的老人，他的头发被风吹的纷乱，那老人也随着喊声转过头来，抱歉的望着他们。
“那是我爸。”安杰指着老人温柔的对史小倩说。
“伯父！”史小倩听了便大声叫起来，她正意欲走过。
“嗯嗯，你们聊着，我去买点水果。”杨万青尴尬的说完，便转过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你爸看到我好像不高兴。”
“没有，他高兴着呢！他就是不善和别人打交道，以后我慢慢讲给你听。”安杰说这句的时候，正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飘飘忽忽的消失在人潮里，那眼神深邃如天空，如大海。
“嗯。”史小倩顺从的回答，她听到“以后我慢慢讲给你听”这句的时候，心里突然亮堂起来，毕竟她什么希望也没抱，千里跋涉只愿来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