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 之 《中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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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ddlesex》

   

大概是因为题材的缘故,在读之前,一厢情愿的认为《中性》应该是两性人自我发现的心灵成长史,甚至也做好了从这个角度深入理解的准备,然而读时方知自己浅薄,这其实是一部家族史诗。

(一)

     这本厚达641页的小说,覆盖了希腊裔美国移民斯蒂芬尼德斯家族三代人的故事,全篇是以第三代后裔卡利俄珀的视角讲述的,而这位卡利俄珀有个很特殊的身份,他是一个双性人。讲述者的特征如此,小说又有《中性》这样一个题目,无怪我在一开始会对它有偏颇的初印象。但实际上,双性人这个事实,在整个故事中反而一直是居于二线的,只是起串联作用。主人公的讲述,眼光公正,情绪冷静,很少展露自身的焦虑,以一种娓娓道来的方式,把家族几十年的秘密处理得既有趣又不乏传奇意味。

   小说近二分之一的内容,都在讲述斯蒂芬尼德斯家族前两代人的生活和爱情,而冥冥之间传递的宿命感,也是这个家族一切悲欢的开端。

   主人公的祖父母是嫡亲姐弟,在对他们早期生活的描述中,已通过两人相依为命的情感关系隐晦地表现了一种乱伦诱惑,由于希土战争,二人背井离乡投奔在美国的表姐利娜,一个陌生国家的全新开始给了他们一个契机,编造了自己的背景,从姐弟变成了夫妻。然而,这种乱伦关系还是在黛斯德蒙娜(祖母)心中投下了阴霾,新婚的激情与羞怯退去之后,祖母开始担心她与丈夫这种有违伦理的行为,会受到上帝的惩罚,而她首要的担忧就是害怕这种惩罚以畸形的方式落在她的孩子身上。虽然她的儿子米尔顿和女儿佐薇都幸运的是智力正常、身体健康的人,可惩罚还是以另一种方式出现了,米尔顿与自己的父亲如出一辙,爱上了自己青梅竹马的表姐特茜,尽管做出了各种尝试性的阻止,但是米尔顿和特茜最终还是结成了夫妻。这两代人的爱情仿佛一个诅咒,给这个家族蒙上了几分神秘意味。

   随后,斯蒂芬尼德斯家族的第三代人登上了历史舞台,首先是一个名字奇特,叫做“第十一回”的男孩,随后是卡利俄珀,第十一回的“妹妹”,也是我们的讲述者。卡利俄珀从尚未出生时,就带着一点反传统色彩,首先他是父母采取所谓的“科学”方法怀上的,因为父母在有了儿子之后,希望能有一个女儿;其次,在祖母用银钥匙为他预测性别时,经历了第一次预言“失败”;最后,在她出生后受洗时,毫不客气的把尿排在了神甫脸上。种种迹象表明,这大概不是一个会普普通通长大的小孩。卡利俄珀被当作一个漂亮的小女孩抚养着,顺利的成长到了青春期,虽然在七岁时和邻居女孩练习接吻在他心中朦胧的投下了性意识,但他却从来没有对性别身份产生任何怀疑。直到青春期,当同龄人都渐渐开始发育,而他却没有出现任何女性特征的时候,卡利俄珀才第一次感到焦虑,但哪怕此时,这种焦虑也只是来自不合群,而非性别倒错。

   后来卡利俄珀爱上了自己的好友,有着红头发和小雀斑的“那人儿”,而同时,这位好友的哥哥也爱上了卡利俄珀,在青春期特有的迷茫中,她终于有了实质的性探索,而其中因与好友哥哥发生的意外性行为,反而让他对自己的性别身份第一次有了清楚的认知。其后因为一场车祸,他的生理“畸形”终于被父母所知,在一系列医学检查之后,医生建议按他的成长背景,以激素注射的方式将他变为女性,这时年仅14岁的卡利俄珀逃往了旧金山,并以“卡尔”的身份,重新开始作为男性的另一次人生。在旧金山时因为缺钱卡尔去了一个色情俱乐部表演,扮演“赫马弗洛狄忒斯”,神话中一个雌雄同体的两性人,后来俱乐部被查封,他被哥哥带回家,那时父亲已因一次意外去世,在葬礼那天,他第一次以儿子的身份,担当了希腊风俗中,守门人的角色。

    故事到这里就已经结束。虽然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卡尔已经是一个四十一岁的男子,但是他的口述只到他14岁离家又归家的地方就停止了。对他生活现状的描述,只是零散的穿插在每一章的开头,让人窥见他对性别倒错始终存在的某种压力,不经意地提醒着,这还是那本题为《中性》的小说。

(二)

    毕竟题为《中性》,中间性是其中无法回避的话题。有关两性人的问题,比起性别认同的先天后天之争,我记忆更深刻的是卡尔在讲述他如今生活的一个片段中简略提到的一点内容。卡尔说,两性人斗争,是为了使整个世界相信具有两性生殖器并不是不健全的现象。当我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是受到冲击的,因为觉得自己狭隘,可能在过去的思考中,有想过变性人的权利问题,却从来没有去想,性别身份在“男”或“女”以外还有选项。所以当我看到这本小说的末尾,卢斯医生提到要把卡利俄珀的性别“矫正”过来的时候,我仔细思索了这个措词。可能面对人生中的一些事情时,人们会想当然的认为,不是这样,就是那样,当一种结果既不属于这样,又不属于那样的时候,就会想要去“矫正”它。然而界定事物的标准到底是怎样确立的呢?仅仅凭借社会价值或历史经验吗?这个问题很难用一两句话概括答案,但是我们在面对一些显得有违“普适价值”的存在时,是不是在批判纠正之前,可以先多想想存在的合理性呢?

   卡尔是自我意识很强大的人,他最终也没有接受“矫正”,去把自己变成一个生理意义上的“男人”或“女人”。可是在他的讲述中,我们也能发现,这种选择给他带来的心理压力和生活问题也是巨大的,明显的表现就是,作为一个精神意义上的男性,他不敢和心仪的女性发展长久的关系,总是在进行到最后一步之前,就匆匆消失于她们的生活。卡尔无法向他人坦言自己的经历,也不敢脱衣展示自己的身体,无非是因为在大众的眼里 ,他始终还是一个“不合理”的存在。所以,当故事最后,卡尔终于向自己爱上的女孩朱莉坦白了他的人生,他们走进房间,脱下衣服时,我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微笑。哪怕作为一个热爱悲剧的人,还是很高兴看到有人能坦然接受卡尔的独特之处,把众生眼中的不合理,平静地作为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去看待。

   在生命中也会有很多这样的时刻吧,因为种种理由而被划归为异类,因行为或思想不符合某些普世的价值观,就被恶言交加、冷眼相待。我相信世界上有很多像朱莉一样的人,会用开放的态度和眼光,去接受一些与众不同,但就算没有,也不要轻易放弃自己的独特性,We are born to survive.

 (三)

   我看书时有抓细节的习惯,这一点上,《中性》倒是给我提供了很好的素材,故也提几点我喜欢的细节。

斯蒂芬尼德斯家族是希腊裔,因此保留了很多风俗,其中我觉得非常温情的一个风俗是,结婚后会将新郎新娘婚礼上所戴的花冠用缎带系起来,而当他们其中一方去世的时候,另一方就会把这个缎带剪断,让属于对方的那顶花冠陪他下葬。记起在前几天看的电影《野马》中,青年男女在确定订婚时,也要戴上一对被缎带系着的戒指,我估计这应该是希腊和土耳其一代的固有风俗。

另一个葬礼风俗也令我觉得有趣:当家族中有人去世以后,举行葬礼的那天,要留一个男性在家紧紧守在房门外(卡尔在父亲葬礼上就担当了这个角色),这么做的理由是为了防止亡者的灵魂再回到这个屋子。我不是很了解希腊宗教,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什么宗教性的缘故,只是觉得相比较很多国家“招魂”的风俗,这种“不让亡魂回家”的概念倒是格外独特。

除风俗外,我很喜欢的一个细节是对祖父死亡前后的一段讲述,祖父“左撇子”在去世前已因中风不能言语,后来又患上记忆衰退,卡尔说,当他们都在向前行进的时候,祖父慢慢回到了过去,他渐渐忘记了自己有孙子孙女,然后忘记了儿子女儿,最后的某一天,奶奶担心的事情发生了,爷爷忘记了他们已经是夫妻的事实,在用以交流的那块小黑板上对妻子写道,“姐姐”。这笔触中流出的时光交错感,一个人慢慢把自己一生所遗忘的孤独,让我觉得百感交集。后来爷爷死去了,奶奶在葬礼后回到家,躺下休息了,卡尔说在那以后,除了每周五的沐浴,奶奶再也没有下过楼。没有声嘶力竭的哭喊,又或者以身相殉的壮烈,但在这两个老人之间,却仿佛看到了不曾相信过的爱情。

(四)

   曾看到有人拿《中性》和《百年孤独》作比,我想大约是因为其中都有家族史诗的意味。比起《百年孤独》的恢宏,《中性》显得更有亲和力一些,然而这不妨碍它成为令人惊艳的家族画卷。在整整三代人的生活里,我们可以窥见历史、宗教、战争和社会的缩影。读者可以在《中性》中读到一代移民的身份焦虑,读到禁酒时期的秘密生意,读到大萧条时的窘迫,读到种族隔离问题造成的冲突,读到美国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人的创业历程,读到风俗习惯、政治立场,读到垮掉的一代对性,烟酒,毒品的依赖,和对自我的焦虑。据说这本小说,是从300多页扩写到现在这样的,能够在一部作品中把历史政治,人文精神以这样集中又有序的方法,通过一个家族的视野一一展现,不得不让人钦佩作者的组织能力。

   作者杰弗里的小说我还看过一本《折翼天使》,可能相较《中性》更加有名些。《折翼天使》篇幅不长,虽然题材偏青春期,倒也是一本相当不错的小说,高中时看的,至今还印象深刻,然而比起《中性》来,在深度上还是差了些。《中性》一书我购于高一,当年试图阅读过一次,能力有限,没有读通,便搁置了。如今读来觉得甚好,倒验证了一件事,那就是在阅读上,有些书可能真的宜迟不宜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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