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的夏天

已是两孩的母亲的人来写十六岁的东西,是一件“装嫩”的事情。“装嫩”就装嫩吧,总比说“老娘我……”这样的话强些,至少说明我还是希望自己年轻。

千禧年确实是个节点,在时间上是,在我的情感世界里,也是。

那个春末夏初的太阳调皮的跳动着暖暖的光束,四合原初中的第一届毕业生离毕业“三合一”考试倒计时五十天。校园 里开始传递他们的毕业纪念册,同学中间唯一的傻瓜相机也忙得不可开交。小卖部里出货最快的除了各种各样的留言册、笔记本(写日记的那种,不是手提电脑),还有胶卷和漂亮的彩色信纸。

傻瓜相机像是阳光中的一束,所到之处,必定刷着同学甚至老师的脸,我们作为四合原第二届毕业的学生,在第一届将要毕业的学生各种花式秀合照下也是不能自控。我在一位关系不错的表姐的怂恿之下,跟一个有傻瓜相机的初三的学生去林场后的杏树林拍照片。照片在两周之后冲洗出来,那位表姐拿给我好几张,我很害怕被外婆发现(当时我住在外婆身边,外婆照顾我的生活),悄悄地把照片藏了起来。

转眼,初三的学生要去环县县城参加考试了。天空的太阳距离四合塬街道越来越远,温度却越来越高,灼烧着四合塬的每一个人的心,都渴望考试的第一炮打出声响。

我也对此给予热望,毕竟接下来的六月,我也要奔赴县城的考场。

我的热望被一个第一届是男生搅了——他出发的前一天,给我拿来了一堆初三的复习资料书和一叠二十来页的信纸,资料书显然是他用过的,信纸不是彩色的,而是白色的。

我当时的心脏都差点跳到了四合塬沟里。在记忆里我几乎没有和这个男生说过话啊,况且近距离见到他都是在班主任老师那里(他和我的班主任有亲戚关系),他在我的班主任那里坐着或站着,而我也仅仅是去送作业或者取作业。

从下午拿到东西到第二天凌晨五点半,我都没有合眼,外婆就躺在我身边呼噜呼噜,想着他老是批评那些女孩子不正经而丢人现眼的话语,我更是不敢打开灯去看那封写了二三十页的信。

五点半起床去学校,校园里到处都是读书的,教室里也有好些学生,这时候,我对于那封信没有兴趣了,我还是要做个“好学生”——不早恋的好女孩,我不能让喜欢我的老师们失望。

我超班主任的房子走去,将那些资料书和那封信全部交了出去,同时给班主任说了是谁给我的,表达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我的班主任老师是庆阳师范毕业后第一次代我们,我也不知道他跟那个男生怎么处理?

我的心终于回到了我的胃里,被消化后的安全感总觉得丢失了什么。

秋天开学,我升入初三,那位男生作为插班生来到了我所在的教室,座位根据身高决定,我坐在第二排,他坐在最后一排。他没有跟我说话,我见他也是躲着走。两周后,他因为数学作业上的错题被数学老师叫到了讲台边上,那是他离我距离最近的一次,也可能是他这一生最难过的一次,因为就在我的桌子边上,数学老师的巴掌扇在他的脸上,我当时真想从哪里消失,不是说因为我从心底里犯上了“怀春”的感觉,而是感知来自他作为一个少年的自尊在我的眼前掉了一地。

不久之后,他参军走了,我再也不用每天有意无意地去寻找那个要躲避的身影。而在外婆搬了房子之后,那些照片也不翼而飞。

此后,我上高中,上大学,总想给他写一封信安慰一下他当年在我面前受到的巴掌。可我一直都没有勇气,也一直不好意思向别人打听他的地址。

大二的冬天,在紧张的期末复习考试中,我接到另外一个同学的电话出去聚餐,在那次的餐桌上我见到了他,后来知道那顿饭是他经过兰州回老家请大家吃的。他当时做事自带军人的庄严和稳重,那一刻,我相信了他已经不再需要我的安慰。

从他那次挨巴掌之后,我接收到过其他的男生递过纸条(仅仅是纸条,而不是有二三十页那么厚的信。),我不再鲁莽地送给老师,而是偷偷打开,偷偷地将回复递回去。总之,只能偷偷地一个人进行,连最好的朋友都不敢分享。

不再敢让对方受伤最后成就的就是让自己受更多的伤。鬼知道大学里的恋爱让我哭了多少鼻子流了多少眼泪。最终一个人走上工作岗位,相亲,相亲,再相亲,持续不断地相亲……

每每相亲见一面再没有下文的时候,我就会想起那个夏天的那一堆书和那一叠信。它们像是我孤独黑夜里的星星,亮在我的房间。

后来,听母亲说有一个当兵的听说我在找对象,看愿不愿意看看当兵的,我第一反应不再是他到底是怎样的人,而是他叫什么名字,母亲打问了之后我说她说错了,应该不是这个名字的,可最后也没有见真人来找我。

后来,网恋,结婚,生子,日子过得不急不慢,我也不再想那些已经被灰尘掩埋的往事。

可是,记忆中往事的锁子总是被现在某个场景轻轻拧开。就在这一周,有一名女生帮另一个男生做了我惩罚下的作业。我问该男生为什么让这个女生来做。男生回答:“不是我要她做,而是她看见老师您惩罚我做的作业太多,她看不下去来帮我做的,她说我是她的男神……”

我将作业本带给那位女生,我说“***的作业以后你都做了吧,我不是惩罚你,或者怪罪你,只是满足你一个心愿。也许这个心愿对别人来说微不足道……”

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好在这名女生很大气地答应了我。

在“换头”技术都已经成功的现在,我们多少人还视学生“钟情”或“怀春”为“早恋”,视早恋为洪水猛兽,进行打击杜绝。

我当年欠那位男生一句安慰,而又有谁会给我一个机会?

就连现在,站在讲台上,生生地感知着那名女生生长中的疼痛,而我依然无能为力——不能给她“止疼片”,保护好她怎样安全地度过这一个节点,怎样树立起正向的婚恋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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