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乡土】老师允许你空白

我一把扯下金丝眼镜把它撇在摊满试卷的桌子上。伴随着优美地抛物线，钢笔也重重的摔在地上，瞬间迸溅出几朵颤颤巍巍的“小红花”。这是我入职以来经历的第二次月考，又是那个晓明拖了我班平均分的后腿。这次我真的怒了。悔不当初啊。

研究生毕业，带着支援农村教育的雄心壮志和对家乡的眷恋之情。我最终选择到家乡的一所农村中学任教，起初按着计划，学校安排我带八年一班的语文课，但是由于农村师资稀缺，临近开学又通知我兼带这个班的思品课。为此，主管教学的校长找我谈过话。说：八年一班基础相对很好，希望我用心。看着这位满头银发的返聘老太太对农村教育的付出，我也信誓旦旦地立下军令状，定要尽职尽责，带领八年一班不论语文还是思品都进入年级成绩排名第一。校长点着头会心的笑了，然后拍着我的肩膀说，年轻人好好干吧！但愿你能熬得住清苦。

我品咂着校长的话，暗暗跟自己较真儿。平日早自习、晚自修，我都主动给学生补课或者测试。农村孩子阅读范围小，语文课上我就每天读一篇符合他们年龄阶段的名家散文。农村孩子语言表达能力差，思品课上我就提溜着每个孩子表达看法。很快全学校都知道有个研究生毕业的老师把八年一班折磨的很是痛苦。上次在走廊遇到校长，她仍然带着母亲般地微笑，我匆忙跟她寒暄了几句就赶着去给学生们加课，留在身后的是校长老太太的一声叮嘱，“注意身体啊小刘老师”！我回头满眼是慈祥。

随后到来的第一次月考让我满心焦虑。考前，我叫学生挨个给我背思品的条条框框，背累了就换成背古诗词、作文模板。随后月考在我日夜焦虑中出了成绩，思品平均分年级第一、语文平均分年级第二，跟第一名的班级平均分差1.5分。那日我用手拍的桌子如雷鸣响，最后手都麻木了，也感觉不到疼。那种失望咬地我窒息。末了我难消怒气，决定挨个查语文卷子，看谁给我拖的后腿。前排的几位女生，一向表现很好，但是也有小错误，被我骂的红着眼，趴在桌子上哽咽。最终我得情绪在晓明这里达到临界，这男孩平时就不注意个人卫生，灰花的脸上永远缀着一双逃避的眼睛。实在不喜人。我大声斥责：故意的是吗？为啥作文给我空着。男孩低头不语，最后在我再三追问下告诉我，不会写！我说:好!从此你给我站着墙边去听语文课。他也不辩驳，下次课就果真自觉地靠着墙边去听课，后来我气消了，就又让他坐着听课了。其实上次作文很好写，题目是：《感恩妈妈》。

没想到这次第二次月考思品有一题：“我们日常如何对待父母”这孩子又跟我来老一套，空白！那可是八分的送分题啊。所以这次我真的怒了，恰逢那日周六。我决定去会会这个男孩的家长，一来我实在想手撕了这孩子，二来即使我不动手，也得让他家长给他来上一份“竹笋炒肉”我跟他们班主任要了地址，就骑着车朝着男孩的村子行进。

虽然我也是村里长大，但当这所土坯房横在我眼前的时候，我竟然愣了神，这竟然能住人？破旧的塑料布随着秋风呼呼哒哒的飘在窗柩上，房上的野草竟然半腰深，用木头扎的小木门也吱吱配合着荒凉的和旋。我暗暗责备着给我指路的毛头小子，正当我推车要离开。一双慌乱的眼睛跟我对上了，随后他半张着嘴竟然一动也不动了。我说：晓明家里有人吗？他吞吐着回答：没人，啊？有人。我提高了声调问道：到底有没有人？这时屋里传出一个声音问道：谁来了？晓明说：老师。这时窗户上露出一个凌乱的老太，摆着手招呼我进屋。晓明跟在我身后，也不言语，低着头，前脚后脚的进了里屋。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子尿骚混着发霉的味道，我用最快的速度环视了四周，炕梢儿堆着玉米。炕中的小饭桌上摊着语文课本。靠炕头上面的墙被烟熏的黢黑，上面还贴着改革开放的年画，墙根下棉被中裹着一个半裸干瘦的老太太。老太太惊慌的打探着我，我顿时和颜悦色起来。介绍自己是老师家访，然后询问老太太是晓明什么人？老太太哈喇着嗓子说：奶奶。我又问晓明的爸妈呢？老太太说：没有。说着颤抖着干巴巴的手擦眼泪。我随便含糊了几句话，临走我说晓明这次进步了，得了奖学金，我抽出一百块钱放到了老太太的手中。老太太哆嗦着干瘪的嘴唇说不出话。

随后我通过他们村委会了解到，晓明父亲在他很小时候就去世了，妈妈也改嫁南方了，跟瘫奶奶相依为命。我眼含热泪的骑车回学校。我自责对学生没有爱的教育，我内疚对晓明的责罚。我疼恨自己满心的都是成绩。我终于知道晓明为啥不会写试卷上的题目，即使他会背出标准答案也填补不了爱的缺失。

周一那天晓明来还我一百块钱，我安慰道，这真是你的奖学金。然后握着他的手让他把钱攥紧。他还是低头不语。我说：下次考试再有这样的题目老师允许你空白。晓明抬起头，先是点头，后来又猛摇头。这时我发现孩子的眼睛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