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士彬
春的降临,田野的表层有一股浓浓的暖意,融融的但丶气息里盈溢出雨后发晴的油菜花香。此时此地的香味,是酝酿,着昨天水滴里云出岫的壮举,但格外浓郁。野草发绿了昨夜的革命,在枯萎残皮上昂起头颅。大地,裹着大雅春风里似乎听到“呼呼”响声,为这片金黄沸腾澎湃!春的使者,鼓荡山河,敲响旮旯万物。有柳条吐芽,有槐豆花的香韵,有水岸满田翻耕的浊水,有蛴螬见天,有渔家收网的轻舟,有老农的勤劳。摘一串紫云英,捧在手里,就能听见家乡的真实心跳,触摸到许多感动的细节。
过了清明,我一直还在停留冬天的枯枝败叶里。下了几天雨后,恍惚间失去了残零枝头的印象,一大片一大堆的绿,有点如绿海汹涌扑来,有点恣肆,形成一阵阵的吼响,把土地万物叫醒,把阳光喊热。阳光是气候的温度计,气温升至暮春时节,令人脱掉一件又一件衣服,只剩一件薄衬袗去触摸春光那份温暖。
阡陌交通,是流畅的网格走向归属。田埂是大地的脊骨,它的整齐的排列线条,抑东抑南,或西或北,承载着千百年来的农耕使命。毎逢谷雨时,正时杜鹃花开,布谷鸟的啼鸣,又是“乡村四月闲人少,纔了蚕桑又插田”的景象。古老的乡村暮春色彩拿如今来说,只是一种若隐若现的感触。
只有溪滩上的流水是古老的,同时给周围的物象感染了一层厚厚的沧桑。三间低矮旧房,用卵石垒彻成墙,青苔爬满,被竹子掩影得绿色迷离。一位老踽踽独行,对着清朗的云天道了一声:“终于晴天啦。”飞鸟掠过也留下一声,婉转动听,好像这个世道只是这两种声音在响起,可以理解成把那个世道变成热闹起来,反过来说把我带到幽静的地方。他见到有人来与他聊天,很高兴的样子指点我坐在石鼓似的一块圆柱长石头。我好奇地问:“老伯,这石头何用?”他说:“过去,用来垫高的,上面安放一个瓦制的洗碗盆。”瓦盆不见了,唯一的石头还陷在泥土里当凳子用。我摸摸不冷不热的石头,算是一件古董,藏匿着他家的故事在野草芬芳馥郁时吐露心声。
老伯九十高龄了,去年老伴去世,房间里面还有一只猫一头狗,日夜防守着老鼠、蛇袭击,也陪伴他的寂寞与孤独。他观察到猫咪狗吠背后的动静,也体会到猫哥狗弟的融洽。
老人真是一丛树根,欲拔也拔不动,深深扎在生他育他那块土壤里。他有二儿一女,住在城里或村镇安置房,隔几天,子女们就陆续来看望。
门前的菜园上立着五六根竹杆,拴住红色的塑料薄膜袋,在温煦春光里徐徐摇曳,来赶驱飞鸟田鼠的贪吃懒做。
三四只鹅子在田间寻食,伸出脖子发出一长声的“嘎嘎”,各异的鹅姿呈现在绿茸茸的野草上,不免把我仿佛拉近了唐朝,聆听骆宾王吟唱: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与老者交谈中得知,鹅吃了人工饲料后不愿吃草了的世态变迁。
溪堤边的田垅上的油菜全结夹了,一位中年农民忙碌的身影引起我的脚步加快。原来,他正在打药消灭油菜上孳生出在这时候很少见的毛毛虫。油菜田里的花开花谢,在演戏,开花时上镜率极高,花谢后换来无人问津,好比吃罢酒掸掸屁股挖挖牙缝的塞物,一走了之。
在阡陌上看到寺院,比深山藏古寺、丛林里的殿堂楼阁别有风味。眼前的寺院仿唐建造的,红漆翘角、斗拱,那些檐角平稳厚实,不像明清时期的飞角险峻。它是从唐朝一路走走跌跌,几经风雨,重筑当年的风格,甚至超过昔日的辉煌。用一个心去点灯,心灵深处那里在这春光灿烂里皈依一刻也好。那三幢殿堂依次排列组合,天王殿、大雄宝殿、圆通宝殿,有田水发白作衬,寺后院竹林里是白鹭的家,宛如置身世外桃源的朝圣般的温暖。我看见了寺内二十多名妮姑,灰色的佛衣飘过,送来脱凡超尘的气息,氤氲在春风中。
河面上,白鹭没远飞,只是在这盘旋,时而放叫“——”一声,时而来一声呼应“吱——”。空中,有了这两种单调乏味的音调作响,算是给这个地方带来生机。偶有几只坠入水中,扑打翅膀,样子是小鹭,好像无力气吧,苦苦在挣扎。
河的两岸的树是白鹭栖息地。有的树长期被鸟粪瘸蚀,枯萎成为秃枝。啄羽毛、伸脖子的,环视四周,好像在守护着什么。
一二只,一群群,星星点点,骤然围成一块块,如乌云飘动,满天飞舞。每只白鹭都在水面上的影子跟着它自身舞动。天上飞,水里飞,均匀对称,场面非常壮观,这些都是奔放的生灵啊!当呈现眼前时,氤氲着一丝丝鸟粪的氨味。 当地老农说,每逢夜色降临,白鹭归巢,安静下来,夜里很少闻到白鹭的叫声。它们为了繁衍后代子孙,千里迢迢从西伯利亚赶来,轮流在那树上的巢穴里孵化,坚守一方,这也算是续香火里的“香”吧!
暮春,晨曦暖和,洒满了一大片荷塘。塘上的浮萍被照得发油,衬托着小荷叶的影子,和谐相处。在灰绿色的背景下,光和影充满了丰腴、盎然生机的气息,在嫩嫩叶间流淌;似乎惊醒了片片荷叶,在伸懒腰打哈欠,迷迷茫茫。 香乘着风,风含着香,弥漫开来,到达了我们吮吸时,就是香远溢清了。那香那风都是为了这片灰绿色的基调而袅袅扑来。
凝视着稻苗,宛如兰花,正在发绿。叶子如剑,一片挨着一片,意在牵连,似在窃喜。忽然间,想到与以往的四月天里的田野影子,同一种色调,同一声蛙鸣,同一滴露水,同一坎浑浊田水,都在飞扬。那触动灵魂深处的一幕幕场景,与此时相当接近、吻合,在我脑海里浮现。当下清香时时处处侵袭鼻子,让你逃不掉离不去,涌动的思绪往来翕忽,难以驯服。
年年轮回,年年感悟。耘田留下一串串脚印手迹;祖祖辈辈滴下的汗珠,是一种精神,也是一股力量,在这广袤田园上刷新、复制。
这里,曾经雷打雨暴,云雾淹没过的地方;这里,曾经牧牛晚归,炊烟缭绕过的皆是故乡。好像从井田制的田埂上走来,听着古老的声音,如鸣珮环,清幽荡漾;好像被大地的稻田绿色包装设计,量一量丛与丛的爱的宽度,比一比叶与叶的上进的高度,解决一个答案:孕育!
夜幕以同一个色调低垂大地时,开始,蛙声零星响起,雄的浑厚宛如在泥土上蔓延,雌的清纯简直在天空流淌。不同的韵律,在田头在河岸在池塘构成了给人听不懂的那种亘古带来的跫音。虽然翻译不出蛙鸣的文字,但很清楚的知道有一种蛙声是领导者,后来,它一叫,别的就跟着唱,真像剧院举行一场大合唱。也有的蛙叫,不听指挥,自己很自由的来一次独唱。人们喜欢春天里的枝头闹,可今晚的夜色里充满蛙声,与远处传来的鸟啼,一呼一应,来来回回,可以想像为花开花落那样飘逸的感觉。
阡陌,包装着千年农耕的容颜,静静的躺在地上,让春光蹿进来。
(201705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