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25岁生的我。她个子高高的,身材苗条条的,喜欢吃油麻花,爱吃酥饼。从家中的照片里看,年轻的时候,她高挑而时尚。但那时她已是一个成熟而背满重担的人,从17岁开始,那个时候,干了她至终都一直在做的职业,在那个时候人们叫那个职业“剃头匠”、“理发匠”。
母亲是家中老大,是大姐,下面一个妹妹,两个弟弟,很小的时候就和外婆一起承担起照顾家庭的重担。文革结束后,她就已经成为家里的顶梁柱了,那时候她只有7岁。我的小姨,那时候2岁,我的大舅,那时候还在襁褓中。等到再大一些,小妹和大弟就跟着我母亲后面形影不离,等到再晚一些的时候,也就是大弟已经4到5岁的时候,妈妈已经能照顾好家里了。再过了几年,小弟出生,那年外婆在集市卖菜,照顾弟妹的担子就挑在她的身上。
外公是个烟枪,是旧社会那种比较严厉的父亲,从小到大,我母亲很怕他,也许是疼爱没有方式,直到从我记事起,也差不多是那时母亲告诉我,她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外公有多么疼爱她。那时候,外公因肺病离去世也不久了,母亲伤心了很久。我3岁,我还依稀记得老房子那个阴暗的前门偏房,外公偏头躺在床边,脖子里插着呼吸管,母亲趴在外公身边哭了很久很久。外公似乎哽咽着说:大环,爹很对不起你。那时候外公好像已经不能说话了,这些场景都是只在我模糊的印象里,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最后一段时间母亲和我提起过。
我尽量去回忆母亲年轻时候的事情,因为我不想把对她年轻时候的印象只是定格在家里的照片中。但我从照片中又想起了很多。这些照片是我写下这些的事情的基础。先把母亲与我的事情放一放,因为还很长很长,我想多去回忆她年轻时候的事情,好让以后的我能记得。我要好好记得,母亲从艰苦的岁月走过的一路坎坷。
1991年,母亲在服务公司经我二姑母介绍认识了我父亲。我父亲,比我母亲大一岁,是家中的老小。因他最小,他也是最不经事的一个。那时候,父亲似乎还在当兵。母亲已经参加工作两年了。1992年5月6号,这两个生命中注定一生的人走进了婚姻殿堂。那时候的人真是穷怕了,生活都在艰苦之中。母亲嫁到这边,从她的处境看,她还要顾到很多,但她顾不了那很多。日子确实是困苦的。在这里,我只想写从我记事的那之后的日子。我知道在我之前,还有很多事情,但是我不想拓宽,因我应该还有一个姐姐,也就是在我出生之前,母亲生下一个女儿,不久之后就夭折了,她的夭折对这个小家庭打击很大,我不知道母亲是怎么经历那些时日的,我想作为一个女人,是很痛苦的。这些事情父母后来从未和我提起过,但是我知道,我也不说,生活就是这样,有些事情留在心里就好,为什么没由来的让亲人难过呢。那么就从我记事写起。父亲那时常年不在家,新公社解散,母亲从那边辞离后,就在县城李口小学边租了一间房子继续开理发店。她是一个要强的女人,97年,外婆家因为外公看病加上她大弟使船,欠了很多钱,从外公走后,母亲似乎就成了外婆这边的灵魂。她一直支撑着这个家,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操碎了心思,既是这样,便难免会给父亲家这边留下不满。不管理解或不理解,我的母亲,而她只是一个女人。
母亲在还钱这件事情上从来是自己做主,不经过我父亲,自己悄悄的把做生意的钱用来一点一点的还掉。那时候,我跟着母亲,生活很节俭。但是,每天母亲还要坚持带着我去熟食门市去买一只鸡腿。我的印象中从来就只是我在吃,她从不刻意去买什么给自己,不知道我问没问过:妈,你不吃吗。我印象中是有的,母亲笑笑,拍拍我:恩赐,走了,快回家。 她瘦长的身影走在前面,我跟着她走在后面。玉霞姨常说:龚姐,你得照顾好自己啊,别光看着小孩子了。母亲便说:怎么也不能亏了孩子,我小时候就是穷怕了,一点东西也舍不得自己,想吃没有,那时我就想好,等自己有了孩子一定要让自己孩子吃的好好的。 写到这儿我已经不能自己了,我的眼泪一个劲的在眼眶里打转,母亲这段话我不知道从母亲口里说过几次,但是这是我至今为止最触动的一段话……。这是我的母亲。
03年,母亲终于把帐全部还完了。帐还清的那天,母亲格外的高兴,那天她带我去熟食店,告诉我:恩赐,想吃什么就拿。那天,我拿了两个鸡腿,三个卤蛋和一只烤鸡。那天的我也很高兴。我问母亲:妈什么事儿这么高兴啊?母亲说:儿子,妈把你嫏(外婆)的帐还清了,妈今天特别高兴,从今以后挺直腰板,不要老是低着头,妈天天给你买好吃的。那时候我还懵懵懂懂,因为我不知道母亲在还着债。现在想来,母亲之前拮据简朴的生活实在是一把心酸的往事,这份心事一直记挂在她心中,她无时无刻不扛起作为大姐的责任。我不知道我的两个舅舅是否能明白母亲一直以来为他们操劳的心,能否能领下这份沉重的情。母亲的这一点一直在潜意识里影响着我,她所做的正是她作为大姐的责任。我能清楚记得这事,因为那天母亲高兴还给我补了生日。 从小到大,除了这次之后,还有18岁那年和17年暑假的两次生日,其他些年,母亲从未给我过过。17年,母亲走之前这次,是父亲为母亲办的,父亲照顾母亲四年了,他很明白母亲的心意,哪怕两个人在一起再有分歧,他都像一座温厚的山,在母亲身边让她依靠。那天,他瞒着母亲,给母亲做了回顾她整个人生的纪念册。母亲哭了,来的众多亲友哭了,父亲也悄悄的哭了。我在旁边,不知所措。从母亲15年生病严重起,我就知道了了,这一天是母难日,我感谢我的妈妈,感谢我的母亲。
实在太多太多,生命的记录太多太多,每一个小小的事情都是大大的回忆。人们总只能记下那些重要的,对人生有重大影响的事情。有时候,很多事情依稀可见,却无从谈起。母亲她有太多事情我想写下来,但是我越是努力再努力的去想,却越是想不起。
在我出生的第二年,我的弟弟,就是我小姨的儿子出生了,那年小姨只有18岁。弟弟出生在家乡邳州。小姨那时在上海务工,还付不起高昂的费用。母亲便放下手中的事情,一边照顾阿姨,一边照顾我。我对这一段的记忆很少,我只记得,那时候,不,是那天,母亲忙完手中的活,告诉我:恩赐,你在家里噢,妈去看你小姨,你小姨给你生了一个弟弟。那天母亲很高兴,难得的高兴。母亲的高兴是我切身能体会到的。人就是这么奇怪,其他的日子我不记得,我就清楚的记得那一天。那年夏天,我弟弟出生了。
小姨和姨夫在上海,没时间照顾孩子,从小就把阿弟交给母亲和外婆。等到了上学的年纪,小姨和母亲就做了主张,把阿弟的户口安在我家。那时候,阿弟便改了姓。后来才知道为了上学的时间,原来我和阿弟算是同一年生的双胞胎。长大些后我和母亲说的时候,还一脸委屈的说:妈,你怎么把我变小了。母亲笑着说:给你白捡个弟弟不好么,还是双胞胎。我满脸不满:我俩也像么。母亲就哈哈大笑。因为阿弟小时候长的特像电影明星赵文卓,特被嫉妒,毕竟还是孩子心思,现在想来,那时候长的像赵文卓不知道是丑是帅,可能也就是个小噱头吧,阿弟被我没由来的嫉妒一番。后来也就这样了。弟弟在我家住了一段时间,又给外婆带了一段时间。那些年,我与阿弟又有很多有趣的事情,其中很多与母亲有关,然而我已经记不清了。岁月就是这样,越是想要想起的事情,却越是想不起,也许等待未来的某个时间,我记起了哪件事情,我会翻翻记录,把这段记下来。
似乎是97年,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我不想去向父亲问及,我怕他会更加难过,哪怕他现在显得很坚强。那时候母亲同父亲闹离婚,好像因为双方家庭的事情,具体原因我不清楚,也不提及,我只记得父亲骑着车子把我带回老家,后来送到二姑母家中去。母亲为了见我像发了疯一样去找我。那天在姑母工作的地方她拿着刀子向姑母要我。那时我没有见过这种事,到现在我的印象还是模糊的,我害怕,我躲起来,那天我没有见到母亲,只在门里听见母亲在哭着喊我名字。那时候,我是母亲的生命全部,这个女人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当然,现在也是。
我小时候很淘气,是那种爱撒野的孩子,在李口的那些日子,我一直是那一片的孩子王,手底下的小朋友都围着我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我是那种把我丢在路上都饿不着的人,天天去我的小朋友家里玩,很不听话。我在上幼稚园的时候,偏偏不愿意去上学,怎么好说都不听,这把母亲气坏了,她把我绑到理发店的仰椅上,把烧炭的火炉搬过来,拿出针,生气的问我:你去不去上学。 我说:不去! 她把针放在火上烤,又问:你去不去!我说:不去!她一脸平静的看了我一眼,站起来,走过来,把烧的通红的针放在我手上,针尖抵着我手心。对着我手心就扎下去。我登时吃痛大哭,急忙甩手。大声哭喊:不去!不去!我就不去!妈!我不想去……。母亲严厉的看着我,把我两只手解下来向火炉按去,我急忙甩手,吓哭了,一个劲的挣扎,一边哭着嘴里还撅着说不去。母亲也哭了,把手按着我,问你去不去。我看母亲哭了,我才吓的忙说:妈,我去,我去。母亲才放下手中烧的通红的针头。那天晚上母亲抱着我一直哭,一直哭。后来在幼稚园学写汉字,也是母亲用手握着我的手,一笔一个笔画教我。那时候虽小,也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害怕母亲哭,母亲的哭声似乎是一把武器,直直的压在我心里,让我无法抗拒她。后来,母亲老和我说起这段,笑的前仰后合,说:你看你,就像毛球(家里养的一只棕狮狗)洗澡一样,傲的和刘胡兰一样。我哈哈大笑,我说妈你这个比喻太贴切了,不过刘胡兰哪儿有我傲娇。
母亲对我的教育,至深之至。她的方法不多,但简单有效。从小,她就给我讲很多寓理故事,我小时候爱听母亲讲故事,总缠着她讲,后来有一次还因为听故事把头碰破了,让母亲又气又笑,这件事已然成了桌上谈及我的资本,后来家里人都知道了,简直让我无力挽说。我小时候很多道德上的启蒙,也是母亲从她自己的事情告诫我的。母亲有很多徒弟,她对每一个都用真心去对待,把他们看做自己的孩子,生活上,工作上关心他们,我在母亲的很多谈话中可以听出她对这些徒弟们的关心和爱护,就是用真心换真心。98年那会儿,母亲收了第一个徒弟。直到13年她身体不再适合工作,她一共收了14个徒弟。她待人有她自己独到之处,这是我一直引以为学习的地方。
不记得是哪一年父亲害了场大病,这段时间的日子我真真切切记不得了,只记得母亲里里外外家中操劳,每天睡得很晚,起的很早。从那时开始母亲的鬓角染出了白霜。我的父亲从小一直对我很严厉,那时父亲不在家,我对父亲的感情油丝未渐,看到母亲付出心血的操劳,我才对这个男人有清晰的概念,母亲用行动告诉我,这是我的爸爸,我的父亲。
06年,我读完小学,结束了在李口那段孩子王的日子,我如愿考上了运河中学,开始了初中生活。人的成长总是不可靠一时的眼光和看法固定一见的,成长这个东西也许是很长一段过火的矫情日子,也许就是静静的一夜短眠,经历了这个过程后,我们才开始慢慢褪去那些稚嫩的想法,看待事物思维才开始慢慢成熟。也可能说人的精力固在,折腾折腾也就会累了,折腾不了了,便想着去适应,于是我们会慢慢变乖,慢慢考虑着别人,去在乎别人。如果按叛逆的时间来算,我算是个怪人,叛逆期来的极早,从小学开始,一直持续了很多年,也就是我去参军之前。初中这段时间是母亲工作最风火的阶段,是她事业的上升阶段,也是我对科学文化知识最渴望的时候。那时候刚刚认识到学习和知识的重要性,真是抱着一种忧天下之忧,乐天下之乐的心情去学习。母亲每天很忙,没有时间顾上我,我每天上学、放学,到家就一门心思扎在学习上,有时候母亲很晚才回来,看到我也不打扰,所以我总觉得一个星期才与母亲见了一面。那时候的我还好,做事情还很温润,我似乎从调皮捣蛋瞬间变成了乖觉的孩子,这些母亲看在眼里,她有自己的想法却感觉无从和我说起。那个时候,我与母亲就慢慢在认知上产生了分歧。我当时慢慢觉得母亲忙生意,很少关心我了,但是不然,这个女人的心思缜密,后来我才明白她已然了如指掌。我一直感叹,母亲的爱是不声不息的盎绿草原,她就在你脚下,你没有察觉,陪你走向前行的路,你没有察觉。这就是母亲,她会为爱你,爱她的孩子而改变她自己。
09年,我顺利的继续于运河高级中学就读。高中的时光是快乐而痛苦的,那段时间是我这一生难以忘怀的。在拼搏中享受快乐,在快乐中享受折磨。母亲渐渐忙了起来,她没有时间,我也很少主动找母亲说话。日子就这样,慢慢的,我觉得母亲和我疏远了。高中前两年的生活很骨感,很枯燥,也很丰满。那时候我讨厌这种叫代沟的东西,现在也是,其实人与人之间不存在代沟,只存在缺少沟通的过程。我想不管是孩子与父母,还是朋友与朋友,亲人与亲人之间,不应该存在矛盾和疏远,只要我们愿意去迈出第一步,向着和谐的关系努力,生活就少了很多忧恼。真的是这样。高三的时候,我开始厌烦学习。那段时间莫名烦躁,因为母亲与我的沟通的逾来逾少,我与母亲发生了不少争执吵闹。现在想来,我那时候对母亲造成了很多伤害。我不想回忆那段时间的事了,因为我越想越后悔,越伤心,请原谅我存有一丝丝私心,因为深深的愧疚感只会让我更加思念她,让我更痛苦。
12年6月,我没有考上我第一志愿的大学,那个时候的状态,能够考上才会奇怪。我在当时大学呆了一段时间,放弃复读机会,决定去履行我自己的儿时梦想,后来又经父亲给我提点,给我做足了思想工作后,我就决定了,去参军。那年12月,我告别家人,坐上了去山西方向的火车。在上车之前,母亲和父亲送我到淮海战役纪念馆,叮嘱了我很多。母亲一直含着眼泪,一再叮嘱:儿子,照顾好自己。我不敢看她,因为我害怕她的眼泪,只是点着头应着她。不知道为什么母亲的眼泪从小到大都是我最害怕的。每次看到她流泪,我都会不知所措,可是我真的害怕吗?我时常问自己。
匆匆告别了父母,我离开了徐州,到了山西运城。我第一次一个人在外。山西这个地方倾注了我两年最真挚感情的付出。我可以坚定的说,在部队当兵的这两年让我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真正走向一个认识自我的男人。然而这段时间中我害怕给母亲打电话,害怕和她说话,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关于讲到母亲和我的事情怕的厉害。但是我仍然牵挂她,每次我都从父亲和弟弟那儿了解到母亲最近的情况,方借以告慰自己。13年,母亲带着父亲来到了我的连队。当看到黝黑精瘦的我时,母亲再也压抑不住自己,抱着我不住的哭。我看到了母亲,抱着她,默默的流泪。那天,和母亲依依不舍的告别是我最难做的事情,但是我做到了。母亲回到家之后,愈加思念我,她和父亲说还要来看我,父亲拒绝了。母亲在那次见完我之后的三个月内,每每想到我,都止不住默默流泪,一想到她的儿子,她就控制不住自己。这些都是后来,母亲向我倾诉思念的时候,讲与我听的。母亲的爱,温厚如乳,不断的哺育着我。那时候,我暗下决心,不再让母亲流泪了,然而我发现我不再害怕母亲的眼泪了。
14年,我考入了武警学院。母亲那天夜里知道后,偷偷给我打电话问我,你想好了吗?我说,想好了,既然我选择了,就好好做好,不后悔,这是我的追求。母亲嗯了一声告诉我,她支持我。我很高兴。入学第一年寒假,我终于能够回家探亲了,我高高兴兴的收拾好东西,去见阔别了两年的家人,去见我的父亲、母亲和阿弟。当我满怀着心情回到家的时候,父亲告诉我母亲得了乳腺癌,晚期。登时我的脑袋像煮沸的铁锅一般炸响。
这些年来,我常常问自己,母亲忙忙碌碌为了什么?每当我抓住一个答案,我就哭一次,每当我为她哭的时候,我都难以自抑,母亲太辛苦了。原来母亲在第一次山西看我的时候,就已经患上了病,那个时候,我竟没发现母亲戴的是假发。罪过啊。母亲,儿子很对不起你。15年,病情复发,母亲的情况越来越差,化疗的药物已经把她的身体搞垮了。16年,母亲癌细胞扩散,晚期癌细胞转移至肝脏和淋巴,整个免疫系统已经瘫痪了。那个时候特别怕冷,冬天穿的特别的厚。每次我归队前的送别都是最让我心酸的时候,母亲远远的看着我,怕别人因为她而说她的儿子。我的母亲啊,儿子怎么会在意别人,我的母亲哟。写到这儿我已经不太想写了,悲伤已经顺着我的脑袋贯穿我的指尖,心里面止不住对她的思念。母亲告诉我,以前和爸结婚还没觉得军人怎么样,现在一看到走在街上的兵娃娃都觉得像自己的孩子,觉得特别亲切。是啊,这位母亲啊,因为她爱她的孩子。
庆幸的是,在母亲离开人世的最后这段时光,我一直陪伴着她,我开始尝试做饭,炒一炒她爱吃的菜,做她以前给我做的红烧排骨。尽管那时候她已经肝腹水,已经吃不下东西,吃一点就会涨肚子。因为疼得厉害,母亲只咂一咂骨头上的香味,然后点点头对我笑,说:很好吃。她的笑中饱含着疼痛,饱含着她对儿子的认可,饱含着一份深沉的爱。我看懂了,妈,我看懂了……。当我对母亲的深情已恍然时,我的脸上已满是泪痕。母亲告诉我,她已经没有遗憾了。在归队离开她之前,我跪在她身前为她祷告,把她的一切交给父亲和她的信仰。离别是痛苦的,她躺在门前的沙发上,望着我,我走出门两步转身望着她,那时她精神尚好,我站在那里,看到母亲眼中的不舍亦与决然。我低下头,走了,那是我最后一次看母亲,也是母亲最后一次看我。
2017年9月1日,凌晨,就在我归队的第三天凌晨,母亲挣扎着最后一丝气息,艰难的同父亲和家人告别。在她与病魔搏斗的前一刻,声音刚响,意识清醒,我相信她,我的母亲,因为她之前告诉过我,她,不怕。然而母亲终于没能呼过气息离开人世,凌晨1点10分,母亲走了,享年47岁。
母亲的离开,在我看来很坦然,她要强了一生,坦然离开了。虽然这个过程很痛苦,我想她清楚的明白,照顾她的人也很痛苦。母亲一辈子总是心存利他,从不与人争执,从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她这样走了,倒是合她的性格,合她的脾气。说来奇怪,我身上的很多气质却从未像她。
在回家为母亲守夜的第一天晚上,我梦见了母亲。我朦朦胧胧的走在河堤上,惶然无措,走着走着,就听见自行车铃的响声,母亲从一辆自行车上跳下来,高兴的与我拥抱,告诉我她很好。我很高兴,大声的叫妈,妈,你好了,你好了! 然后我惊醒。凌晨4点,我坐起来,坐在母亲的灵柩边,默默的流泪,望着她已然不再生机的身体,望着门外初秋深邃的黑夜,我静静的和母亲诉说离别。我觉得我成长了,我不会再哭了,然而并没有,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止不住的流,终究在她面前,我还是个孩子啊!
辗转了数夜,在守她的这些夜里,我心里不住的念叨她生前的事情,念叨在她的人生中走过的一路风雨。我终于还是忍不住提起笔,想把她的、她与我的事情记录下来,把她47年这些个岁月的痕迹留下来,以便我以后翻阅。可能我一时想不起许多,想来等以后有时间吧,再把这些事情修修补补。整篇文章,我记叙的比较繁琐,我一直用“母亲”这个字眼,并不是因为这个字眼使我觉得严肃厚重,而是因为我想通过“母亲”的称呼来表达我对我的妈—我的母亲的尊敬,我想不管是在哪个家庭,母亲都是这个家、她的儿女的灵魂。我敬她,敬她为了这个家的操劳,敬她存身诰行,并以此来怀念她。
薛景元 2017年9月4日初稿于邳州老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