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州戏院那些事

赵志勇老师那篇《老戏院》,勾起我对往事的诸多回忆。

七十年代末,我八九岁光景,被送到瓜家庄的姥娘家来。无论她走到哪里,我都是那个粘着她的小跟班。姥娘缠着小脚,手握一块小方巾,总是早早出门,到一里开外的赵县礼堂看戏。大礼堂里经常上演传统戏,又叫老戏院。

老戏院建于1951年,据说它是坐落在城隍庙的旧址上,是赵县京剧团的演出阵地。在我印象中,老戏院蓝砖青瓦拱形的高门楼,戏院门前有棵几人搂不住的大槐树,每年枝繁叶茂的开花;向南一百多米路东有所学校——是现在石塔实验学校旧址,热闹繁华的集市就设于此地。

戏院里,观众席上下两层,逢上庙会,连楼上都坐满了人。我们经常坐的位置是中间的七——九排,这样看舞台最清楚了。戏台很敞亮,光幕布就有四层:最外层是枣皮红的栽绒大幕;换场的二道幕淡青色,清新淡雅;后面白色的纱幕,在墨绿色幕条的映衬下优雅轻柔;最后面是洁白的天幕,用来放映衬托剧情的景物。赵县京剧的大气,由此可见一斑。

看戏时,我嚼着糖块,嗑着瓜子,饶有兴致地瞅着舞台上花花绿绿的人看,礼堂上空萦绕着婉转流畅的乐音。一次看《四郎探母》,番邦打扮的的铁镜公主吸引了我的目光,她旗头上戴着一朵粉红色的大牡丹花,明亮的头饰在灯光的映衬下闪闪发光;旗袍上也绣着美丽的花朵;脚穿高底的旗鞋,走路潇洒妩媚,令人着迷。散戏回家的路上,姥娘意犹未尽,给我讲起四郎探母的故事:杨四郎败走金沙滩,被萧太后擒拿招了驸马,与铁镜公主成婚。十五年后,两国又起战事,佘太君押粮草来到边关。四郎思母,公主盗铃助其出关。萧后得知欲斩四郎,铁镜深明大义,代为求免。听完故事,我竟然喜欢上了这位豪爽侠义的公主。

老戏院的戏在赵县有名,金少萍和卜东霞是老百姓耳熟能详的两个京剧名家,每逢四月二十八和九月九庙会,赵县京剧团必定回到县城为百姓演出。这个时候,我白天晚上都能看到戏。姥娘一家人都爱看卜东霞的戏,她们对戏的痴迷,远不止于看,有时还能哼唱几句。在她们的耳濡目染下,我渐渐听懂了戏文,爱上了京剧。

每次从戏院回来,我都沉浸在美轮美奂的戏曲世界里不能自拔。我着迷剧中人的头饰和服装,曾经拿着铅笔画自己的眉毛,拿着红纸抹在嘴上当口红,还在自己的袖口接上水袖,喜欢白娘子的一颦一笑,她出神入化的水袖温柔多情,妖娆妩媚,为了效仿她,我把小姨买给我的那条红围巾拦腰剪断了。当我兴致勃勃舞着宽大的袖子在姨的面前炫耀时,却招来姨的一顿训斥。哎哎,她那样爱戏,居然可惜一条围巾!

一天傍晚,小姨带我走进大礼堂,离开演还有一段时间,我总想看看戏台上的小姐丫鬟们那样光鲜亮丽的形象到底是怎样打扮出来的,于是我缠着小姨带我到后台去看。小姨拗不过我,就拉着我从台下东侧小门出去,向北走不多远往左拐,就看到面向北的后台了。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偷偷的溜进去。戏台后面这个偌大的化妆间里,靠墙一溜的大衣柜,整整齐齐,箱板上摆满了剧中人穿的服装;帽箱架子上挂满了纱帽盔头,把子箱上戳满了刀枪棍棒,锃明锃亮直晃眼睛。小姐丫鬟的服饰,我忍不住凑近了看,看她们戴着满头明晃晃的“翡翠玛瑙”,真想过去摸一摸。她们每个人都对着自己的镜子照看,唯恐有什么闪失。姨指着身旁那个慈眉善目的白衣女子示意我,“这就是我待见的白娘子!”我仔细看了看她,中等偏瘦的身材,婀娜窈窕,真是好看!恰在这时,戏台上响起了铿锵有力的锣鼓声,戏马上要开演了,我们恋恋不舍的离开后台,回到座位。

大幕徐徐拉开,一幅山清水秀柳绿花红的美丽画卷展现在观众面前。灯光的映衬下,波光潋滟的湖水缓缓流动,台下一片赞叹声叫好声。在雷动的掌声里,温柔贤淑的白娘子在小青的召唤下袅袅娜娜仪态万方走来,轻启朱唇,“离开了峨眉到江南,人世间竟有这样美丽的湖山。这一旁保俶塔倒映在波光里面,那一旁好楼台紧傍着三潭。苏堤上杨柳丝把船儿轻挽,颤风中桃李花似怯春寒……”

在我熟知的众多剧目中,我最喜欢的还是《白蛇传》。白娘子游湖到断桥,遇上了许仙。她美丽善良,济世救人,许仙被吓倒后,不顾身怀有孕,到仙山盗取仙草,与鹤鹿二仙童争斗,南极仙翁念她救夫一片痴心,将仙草赠送与她;尤其在水漫金山时,她与天兵天将撕打。我看着台上的白娘子又打又提抢,特别苦累,感到她们甚是不易。白娘子不畏艰险救夫,这情深义重的精神令我叹服,对许仙忠贞不渝的爱情,也深深的印在我幼小的心中。

我知道小姨最崇拜扮演白娘子的京剧名家卜东霞了。从大人的口中,还知道卜东霞师从黄永霓(四大坤伶之首,艺名雪艳琴)和李慧芳(中国京剧院三团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是黄老和李先生的关门弟子。她和师姐金少萍跟黄老学《大探二》、《凤还巢》,和师姐杨月英向李先生学习《白蛇传》、《穆柯寨》。学成归来后,在表演艺术上大有长进。不仅扮相俊美活泼,人物性格拿捏的更加有分寸,而且唱腔也更是细腻传神,人们争相看她唱戏,大有万人空巷的趋势。

这朗润的音色,婉转妩媚的唱腔,犹如余音绕梁,响彻在每一个人的心湖之上。“戏大于天”的卜东霞,在多年的演艺生涯中形成了自己在质朴中见俏丽、妩媚中显大方的梅派风格。

我在当年的“翠暖珠香,丁歌甲舞”中学习,在“艳歌婉转,弦索齐鸣”的戏台旁长大,这陪我成长的京剧,以其圆润甜美、稳重大方浸润了我的心灵,让我在纷繁和喧闹中寻到一份净土,工作之余闲暇之后,和爱戏的朋友说说唱唱真是人生的一大乐事;这印象清晰却逝去的老戏院也随着历史的变迁,在不知不觉中由繁华走向落寞,繁盛一时的景象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拔地而起的高楼。每次行走在石塔路上,我都会不由自主的向赵县礼堂那里瞥上几眼。老戏院,你托起了我童年的快乐,承载了我对京剧艺术的热爱,还有我的亲人们对我的那份殷殷关怀。

爱你,我的老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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