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像土狗般飞驰

愿你像土狗般飞驰_第1张图片
文/专三千

大表哥挤着早高峰的地铁过来,之前微微微微发福的身材萧条了不少。看到他空着的两只手,我知道这些天他过得肯定不好。

当然,如果换作是我,我会更加不堪。八年前,他辞去大商场总管的工作决定自己另立门户。拿着自己所有的资金在南宁寻找店铺,一年之内铺了三家。血气方刚的少年眼中的未来都闪着金光,店铺合同一签就是十年。风光地举行了一场现代化的婚礼,司仪、鲜花、红毯、秋千、奥迪、宝马、加长林肯。

几家门店的生意越来越好,躁动的心越来越急。在还没站稳脚的情况下急急忙忙又要扩大。一个个问题渐渐出现,周转资金不足,部分门店销售额太低,员工工作态度不积极。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出现在五年前,一个门店的亏损太大拉垮了其它几个还在盈利的门店。

在转手完成后,已经有还不清的债。刚出生的女儿嗷嗷待哺,挣钱的目标遥遥无期。

这期间他做推销员、送餐员、做盗版名牌包、做影印。第二个小孩也出生,奶粉与尿不湿成了压在他身上的两座大山。

去年他终于又迎来了另一个机会。在一家初创的020公司就职并升迁为广州地区负责人。这一个月的薪水几乎抵上之前一年。不断的飞速发展背后隐藏的问题也渐渐暴露。仅一年不到,公司倒闭。这家在当时名噪一时的公司的倒闭甚至上了财经头条,我是在新闻上看到这个消息的。又一次的努力白费。

现在他又开始做最底层的工作,版面设计。在消费水平奇高的广州拿着三四千一个月的工资。他进门换了拖鞋,说话都中气不足,但依旧是满脸笑容。手上戴着他去年买的手表,与他身上穿的工作服T恤极不相称。

说好的和我小表哥一起来,只看到他一个人。

我问:“小表哥去哪儿了?”

他:“前几天去河北了。”

我惊讶地问:“不是一直在广州吗?怎么去河北了?”

他:“生意不好吧,我也不清楚,昨天打电话没接。”

鸟枪

小表哥小时候是村里出了名的痞子,打架、斗殴、偷东西,样样都干。小时候我就是他的跟班,小表哥叫金宝,村里人喊我“小金宝”。

小表哥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一杆鸟枪,一米来长,上边有一块半米的不锈钢,铮亮。

鸟枪的子弹是黑色的,小小个,上头圆,中间细。沉得很,装在塑料袋里我提不动。

讲真的,小表哥的枪法不怎么样。端一杆枪鬼子进村似的钻进林子里,啪啪几枪一只鸟没打中,整个林子的鸟都飞光了。只掉下几根飞得太快来不及带走的鸟毛,和几坨被吓出来的鸟屎。

大表哥总会嘲讽他:“你这枪法打个鸟毛。”

小表哥哪次服过软:“你懂啥,我打个鸟屎。”

在大家都还拿着弹弓打鸟的时候,提着一杆鸟枪进林子就像开着一辆法拉利进村,虽然打鸟还不如人家用弹弓的,但是你有了法拉利,谁还在乎你跑得快不快呢。

我从没摸过这把枪,这把枪也绝不是表哥的,因为他只炫了半个月,这把枪就不见了踪影。

平时他自己用的时候总挂在胸前,我是摸不到的。一回家他就把它放在柜子的最顶上,站在凳子上我也够不着。突然有一天它就不见了,小表哥就开始找另一个消遣的玩意儿——麻将。

麻将

村口的粮管所是村里最高的楼——六层。房顶风呼呼地大,赌博的痞子们都要刺激豪放,天天爬到顶层赌博。现在大家都叫那“天台”。我小时候上天台都是被抬上去的,他们赌博我看着。我的启蒙教育做得很好,最早认识的字是“东南西北中发”还都是繁体的。但放到纸上就不一定认得,纸上写得太正,字体不像麻将那般飘逸。

夏天太阳大,痞子门不肯转移阵地,我陪着晒太阳。小表哥会先给我买一瓶“果啤”和一包“山楂片”。就着山楂片喝果啤是当年最豪华的套餐。在屋顶上赌博基本都是用麻将的,之前也用过扑克,可是风一来牌就少了一半。这都便宜了楼下那家小卖部,之后都用麻将了。

如果仅仅是赌博当然成就不了这样大的名气。村里每一个鱼塘小表哥都下过。心情好的时候拿着自制的鱼竿钓鱼(在别人鱼塘里)。这使得“钓鱼”在我印象中变成一个很容易很轻松的事情。每次在书上看到“钓鱼需要耐心……”这样的话我都难以置信。当然摸鱼并不是一个人去,有时候叫上一群朋友把鱼塘里的鱼吓得翻出水面。因为有我这个跟班拖后腿,每次被抓住的都只有表哥一个人。通常小表哥一人抗下所有责任,回去就是一顿打。

只会捣蛋的人常常不能成为一个好痞子,小表哥除了仗义之外还有一个特点:“胆大。”

大冬天,小表哥和一群志同道合之人一同上山烤红薯。我照例作为跟屁虫走在最后面,挖好坑之后就要捡柴火。大家分散去捡,不一会儿一个人大叫:“啊!”大家丢下手中的柴火冲到他面前,看到一条黄蛇从洞里钻出来。本来这大冬天,蛇都缩在窝里冬眠,这小子捡柴火不专心捅了捅地上的洞,结果把蛇给捅出来了。

一群人吓得急忙散开,一时间大家手足无措。小表哥捡起一根木棍,按住蛇头,另一只手一把抓住它的七寸,找个塑料袋装起来了。一手提着蛇,一手叉着腰,一脸轻松。一群地痞立马就被镇住了,惊讶地望着我哥,我站在他旁边,感觉无比骄傲。

小霸王

那个时候有没有游戏?我记得是有的,那时候步步高点读机的前身“小霸王学习机”就是现在的水冷高性能电脑。成龙大哥年轻又灿烂的笑容,配上一句:“望子成龙小霸王。”比那句:“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的学习。”还要洗脑。

痞子一定有一个特质,那就是永远走在时代的前沿。不管手头多紧,最流行的我都要耍耍,买不起就租,租不起就借,不肯借?打一顿就好了。

表哥同样往家里搬了一套小霸王套装,八英寸的小电视,一个小霸王键盘,几个游戏卡带。

在我的印象里小霸王和现在的键盘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多了一个卡槽。就是这个伪装成学习机的游戏机,给无数的乡村少年带来了无尽的欢乐。

小小的屏幕,黄色的游戏卡带我跟着表哥玩过的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魂斗罗》、《超级玛丽》、《赤色要塞》。

可能是因为这几个游戏每一个都有鲜明的风格,《魂斗罗》的翻滚式射击,《超级玛丽》的下水道和撸旗杆,《赤色要塞》的开车带人,还要漂移射击。我的童年就这样被这些游戏配上了属于那个年代的bgm。

然而痞子注定不能在家乡久留,学习不好也就只能在村里游荡到初中毕业。跟着南下的打工潮去广东找工作。

两年后就带回来了嫂子,过年三个人打斗地主,不管输赢都得给我买辣条。

“铃~铃~”大表哥的手机响了,一看,是小表哥打过来的。他开了扩音接通了电话。

大表哥问:“在干嘛呢?”

小表哥:“刚下完班。”

大表哥有点惊讶:“这么晚,在那边做什么活?”

小表哥:“做模板。”

大表哥:“累不?”

小表哥:“哪里只是累,住的是集装箱,洗澡的水都是黑的。衣服越洗越脏。”

大表哥:“还是别做了,回来吧。”

小表哥:“唉,能挣钱就先在这吧。做房子的钱总要还,还有两个小孩读书呢。”

大表哥:“那好吧,好照顾自己,先这样吧。”

大表哥把手机合上,低下头呆了会儿说:“去买酒吧。”

在小店里山楂片还是原来的包装,果啤却早就没有了踪影。

那个在天台打扑克在山坡抓蛇的少年,也像那瓶他给我买的果啤一样,再也找不到了。

他像披着至尊宝皮肤前期打野太浪经济落后的猴子,他可能浪不动了,但是我相信他能跑起来,像一条屁股后卷着黄泥,风一样迅猛嗷嗷叫的土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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