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

你刚去冲了一杯都快喝到吐的速溶咖啡,回来就发现自己的电脑又蓝屏了。

你把咖啡放到桌子的一边,按了关机键等着它重启,你已经越来越习惯这台电脑愈发频繁的蓝屏了,就像你开始习惯不同的女人不同的脾气,何况这台电脑蓝屏的愈频繁,它重启的速度也愈发的快。你很满意这样的交易。

很快电脑就重启了过来,不过你还得稍微等上半分钟或者是一分钟,毕竟指令从中枢神经到神经末梢也还是需要值得考证的时间,冬眠的熊在春意萌发的第一天也不见得会去觅食。

就像你了解你身边一个很熟悉的朋友的下意识的小动作一样,比如说谎时左眼会突然向左瞟一下,紧张时右手的无名指会去弹一下中指,当这台电脑开启后以一种只有你察觉得到的小动作或者说是甚至是一种脑电波的指令,让你知道它已经可以开始工作了。

你熟练的取消了检查修复蓝屏的弹窗,你知道这没有用,虽然是你在试图修复了很多道之后在得到的经验。你熟练的对桌面连续刷新了三次,然后又调整了桌面图标的排列方式,你的桌面很简洁,只有四个图标,不同的排列方式每次都会让这四个图标的顺序产生变化,你喜欢这种基于数理和逻辑的游戏。连接上网络,你熟练的打开微博,这是你在不久以前养成的习惯,同你的桌面一样,你的微博关注的人很少,才翻到第二页就看到了上一次蓝屏开机后看到的最后一条。你端起咖啡杯,轻轻的啜了一口,你将微博翻回第一页,把咖啡杯端在手上浏览微博,卡尔维诺的书摘,你认识的一个女孩被男友劈腿,村上春树因为在短篇小说里的不当描写向居民道歉,克里米亚的女检察官遭到乌克兰的通缉,前女友的猫不见了,于右任写的牌匾已经被砸了,一个好友又在到处借钱,一只猫和一只老鼠成了朋友,认识的一个民谣乐队又在征集鼓手了。这个世界还是在有条不紊的运转着。你又啜了一口咖啡,如此想到。

你又熟练的刷新了三次微博,依然没有刷出任何的新内容,你关掉微博,又打开你的邮箱,谷歌的邮箱总是不稳定,有时候连谷歌的主页都难以登陆进去,这个时候你通常会选择另一个搜索引擎进入谷歌邮箱的主页。这个世界上同样讽刺的事同你的垃圾邮件一样多。其实你也知道你根本不会收到任何邮件,你的垃圾邮件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多,那只是一个修辞,你擅长这样的一种修辞手法,违背你的实际,但是不违背现实,因为你是个写作者。

你是每周的写作时间超过四十个小时,却连四千字都完成不了的写作者。你的前女友说你的写作就像是因纽特人的午休以及大象的性交。你觉得这个比喻美丽极了。

你熟练的退出浏览器,又轻轻的啜了一口咖啡,准备打开文件夹,开始刚刚开始的未完成的写作。

你习惯将文件夹保存在你的最后一个硬盘分区里面,你曾经因为系统的原因导致你的文字因为默认的储存路径而消失了,所以在那之后你所有的文档都更改了默认储存路径。那个硬盘现在装有你所有的文字,小说,随笔,书评,影评,吐槽,还有一些杂乱的周记,它们全都被你打包储存在一个名为文件夹的文件夹里面。而和这个文件夹同一个目录的另一个文件夹储存着你所有看过的电影。从波兰斯基到黑泽明,从姜文到大卫芬奇,从新浪潮到蒙太奇,从先锋到新好莱坞,有时候你也会看看宝莱坞什么的。你每一周四十个小时的写作时间里,有三十五个小时是在这里面,而剩下的五个小时里有四个小时是在重复你开机时所作的事情。就跟这个世界一样,有条不紊。而你本身就是世界的一部分。

你又是下意识的啜了一口咖啡,你早就习惯速溶咖啡的那种速溶的味道了,和昨晚吃剩的丢了一夜的切片面包没什么两样。你熟练的打开那个硬盘,点进去,你的舌根还在继续刚才那一小口的咖啡,你的心情看起来不错,鼻腔甚至在哼不知名的调调,你打开那个文件夹,找到你要写的文档,那是一篇短篇小说,讲述的是一对情侣的故事,而故事的地点在泰国。这个故事是你完全虚构的,这对你笔下的情侣也与你和你的前女友无关,你从来不写你的真实世界里的故事,一点都不写。你觉得毫无必要将自己的世界,自己的现实,自己的思维,自己的想法写进自己的文字里面去。因为那些是真实的,而文字是虚构的。虚构的载体不能记叙真实的存在。虽然你知道对立的两元是时常颠倒的一体。

你的思维正在脑海中飞转,你在思考你该怎么接着写下去,男孩已经到了泰国了,但是男生却在异国的乡村里高烧不起。你在想在国内的女孩该怎么做。他们并没有一起。

突然,你意识到什么不对,不是舌根没有了速溶的味道,速溶的味道本来就会迅速溶解,你觉得这件事这太突然了,你不敢去确定,你的思维像按了后退键的卡带突然向回倒带,你再次确认,你第三次确认,你终于确认你的在硬盘里的文件夹不见了。

你觉得速溶咖啡突然在舌根处有了咖啡豆的苦味,还是从胃酸里翻腾出来的。你觉得这诡异极了,因为这完全不可能发生,你觉得这是根本就不可能在你思维范围里的事情,就像福尔摩斯不可能出现在一七八九年的巴黎街头,就像维多利亚女王的头顶皇冠不可能被亚森罗苹偷去。

可你就是找不到你的文档,就像你笔下的女孩追到泰国,只为给男孩说一句分手。

你有些慌乱,因为那是你写了很久的小说,就像一段恋情,你的女孩和男孩在一起三年,可是有一天醒来发现男孩突然不见,只留下一张字条要去热带雨林,而那字条还是面包单的收银单。而女孩跑去泰国,只为和那个丢下她的男孩说一句再见,因为他离开她却没有和她说。她并不是觉得这是一种欺骗,她只是觉得这样缺乏礼节。

她觉得这是一个不完整的闭路回环。

她只是想正式的告别,可是她一下飞机找到住的地方,泰国就政变了。女孩被困在酒店,就像你被困在这个硬盘里面。

你用舌头舔了舔上嘴唇,这是你遇到事情的时候下意识的动作。你再次关掉硬盘重新打开它,你按照相同的路径去找文件,还是一无所获。你咬得更紧了,女孩不带一丝态度看着外面的红衫军。

你停下来思考,你在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错,这本来是一个脑状的闭合回路,却被松鼠咬松了一块拼图。你下意识的又啜了一口咖啡,女孩倒掉已经三泡的茶叶。你再一次用相同的路径尝试,你还没有死心,你就是这样的,总想着一定是哪里出现了不该有的问题,而这问题总是暂时的,就像钥匙只是转动错了方向。当然,你自己都知道,那只是让自己安心和死心的安慰和方法。女孩想总会有什么办法能冲去,她知道男孩现在曾经在的地方,男孩曾经给她说过,她只是笑了笑,她对男孩所以不切实际的想法都只是笑一笑,而男孩每天总有十几二十种奇怪的想法,女孩每天总是笑得很美,可是她每次都能记住男孩说的话的每一个细节。

你冷静了下来,你在想也许是文档保存在了其他地方,或者是自己曾经有在哪个硬盘里有备份,为了防止现在这样的事情发生。你每一个硬盘每一个文件夹开始找,这是个浩大的工程,你的硬盘就像垦丁音乐节过后的海滩。女孩看着外面的局势越来越混乱,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失控的气氛越来越浓,而远处的军警也在慢慢的靠拢。

你告诉自己只是哪里出了一点小问题,因为文件时不可能自己丢失的,你有良好的操作习惯,你想了想,也许文件只是被隐藏了起来。你试着将自己的情绪镇定下来,你觉得你能够把它找到。女孩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行李,里面有足够的能量棒,她把水壶里的水也加满,在酒店的大堂找到了你想要的地图,你换上了带来的冲锋装,你为了安全还向酒店的员工借了小刀,你还准备了手电筒和一些紧急处理外伤的药。她将要带上的东西都装进了背包。酒店里面的人同她一样没有一丝慌乱,他们向她微笑,职业性的表达感谢,有条不紊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你深吸了一口气,进行着新一轮的尝试。你在工具里的文件夹选项里面选择了显示所有的文件夹,你希望那个文件夹只是被你不小心隐藏了。可是你也知道这是徒劳,人越是徒劳越是像把每一种能想到的可能性和解决方案都尝试,因为他们的徒劳迫使他们相信纰漏。你的文件夹选项本来就已经显示了所有文件。你只是徒劳。而女孩在房间里面洗了自己的短发,再一次在地图上确认了要去的地方和路线,将自己剩下的东西寄存在前台。她看着外面的红衫军和军警,出发了。

你舔了舔溅到右手手指的速溶咖啡,你想给你一个看起来对电脑很有办法的好友,你拿出手机,开始拨号,当拨到第七个数字的时候,你又放下手机,又舔了舔右手刚刚舔过的地方,你想还是算了。

你想了想,决定关机重新启动,你还没有死心,你还在尝试你所能想到的所有的可能性。你之前虽然也觉得很慌乱,但也并没有多焦急,你的每一种尝试都是有些忙乱但是还是在一个稳定的频率上,而屡次的无功而返让你开始变得焦躁,你是在害怕,害怕真的找不到这个文件,之前所消耗的时间及全都白费了,而更让你觉得恐惧的是,给你相同的时间,你熟记你的文字,但是你再也写不出来你当时要的感觉,你不可能在相同的段落相同的句子用上相同的修辞。

女孩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到了那个她所要去的乡村。她看到男孩正因为不停的高烧而备受折磨。而你正因为的文档而备受折磨,你开始有节奏的用右手的食指敲击着桌面。

现在你终于相信你的文件夹因为蓝屏的原因而被损坏不见。女孩一点也不惊讶的看着因为异乡不同的温度而失去生命力的男友,她看着他就像看着陌生人一样。

你记得你的朋友教过你要是文件不见了,可能是被误删,可以下载专门的恢复硬盘软件恢复过来。你觉得你抓住了最后一根钓鱼竿。女孩俯下身来用手测了测男孩的体温,烫到让她觉得诧异。

你开始用搜索引擎搜索硬盘恢复工具,你找到了一个下载次数很多的工具,你下载下来,安装完成,开始运行,一切都朝着你想的应该进行的方向前进着,你将你存储文件夹的硬盘设定为恢复目标,你猛的敲击鼠标敲击左键,你双手交叉在胸前看着屏幕上的进度条,你看了看旁边的杯子,里面还有一些还没喝完的咖啡,你端起杯子一口气猛地喝完,咖啡已经冷了。你就这样静静的看着进度条不断的前进。女孩就这样静静的端坐在男孩的床前看着他。

进度条终于到底了,你将手重新放在鼠标上,你看了看,笑了笑,终于找到了你要的文件夹,你将文件夹选中,然后将鼠标移到确认上,你又一次敲击鼠标左键。

这一次却没有作用。你需要付费注册。你被这结果吃惊到了。你看到弹窗广告,你需要支付九十六元才能使用这款软件的恢复功能,你觉得这是个玩笑。女孩还是坐在那里。

你被这个玩笑笑到了。你觉得这是个程序错误,你再次试了一次,还是没有办法,还是提示你需要你注册付费,否则便不能恢复。女孩还是坐在那里。

你没有办法,看起来想恢复文件只有付费了,但是你只使用这一次,而这让你不能接受,就像英法把波兰的利益拱手给了德国。你想了想,将这个软件卸载了,你又在搜索引擎上寻找其他的恢复工具。女孩还是坐在那里。

你下载了很多个恢复工具,每次你都等到进度条到底的时候看见付费注册的弹窗广告,你就像被误诊的病人,在可嗅的死亡的威胁下,你点开了那个弹窗广告,它却将你引到了一个网络赌博公司页面,就如同你躺在病床上被推进外面挂着ICU牌子的脱衣舞厅。你忍不住骂了一句。女孩还是坐在那里。

你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机械麻木的下载其他的恢复工具,你坐在那里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弹窗广告,就像台北街头的霓虹灯。女孩还是坐在那里。

你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下载了一个英文版的恢复工具,你再一次等到了进度条到底,你再一次点击了确认。

文档开始恢复。你没有惊喜和惊讶。你端起空杯子喝光了里面你以为存在的冷咖啡。女孩站起来看着男孩,那张因为高温而痛苦却没有更多感觉的脸,她觉得不告而别真的是一种缺乏礼节的事情,她知只是来告别的。

文件终于恢复成功了,你找到恢复默认路径,虽然你不动神色,但是你还是免不了强忍着无法否定的激动的心情,你甚至恨不得再去冲一杯让你已经觉得恶心的速溶咖啡。女孩看着躺在床上的男孩。

你打开文件,女孩张开口。

文档里面全是乱码。再见。女孩说。

你摇了摇头,椅子随着身体往后退,关掉文档,看了看窗外,是个适合散步的天气。你关上电脑出门去了。女孩也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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