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旅行与心理学A 18 每一个圆满里都住着不圆满

Now I know what a ghost is. Unfinished business, that’s what.(如今我明白了鬼魂为何物。未竟之事,如此而已。)

                                                                     ——Salman Rushdie 《撒旦诗篇》


这一晚,我和朋友Lily决定在新西兰南岛摩拉基小镇的海边睡车,等待第二天的日出。

傍晚,我们整理了驾驶座位,用旧衣服铺平床铺,拉上两边窗帘围成一个小小空间,Lily就整个儿钻进睡袋里打算酝酿睡意。我还不困,就趁着月色独自在小镇散步。

是一轮明黄的满月,给周边布了景。海的潮湿在夜色里爬上岸来,把路边的灯晕成泛旧的昏黄。不远处传来一阵阵的拍岸浪声,一切都被笼在了梦中。终于,明早就要亲眼见到传说中的摩拉基大圆石了。

很久以前,我曾在网上看过网友Wingheart的一张摄影图。黛蓝的天幕里,朝霞似火焰燃烧。霞光自云层逶迤而出,穿透时间的洪流,照射在百万年前的圆石上。那一秒,我忘记了呼吸。自那以后,我用笔把“摩拉基大圆石(Moeraki Boulder)”做进了攻略,刻在了梦里。


打工旅行与心理学A 18 每一个圆满里都住着不圆满_第1张图片

我发誓,有生之年,一定要亲眼见到它。

可是,还没等我环南岛到达摩拉基,爱车“友柏”就坏在了路上。只好在南岛小镇奥马鲁多住几晚,一边等待修车厂出检测结果。

我和Lily住进了镇上的一家奇拉韦尔背包客栈(Chillawhile Backpacker)。这家客栈的大厅挂满了浓重的印象派、野兽派油画,旋转楼梯旁是一列的现代艺术摄影。《孤独星球》上介绍,它建于1883年,是一座艺术殿堂,常有世界各地的画家、音乐家、作家入住。

住在这样的艺术殿堂,并没有治愈我的丧。我浑身的肌肉、血液、细胞只喂养着一个念头,即车明天能不能修好,让我们可以早点出发前往摩拉基,看心中的大圆石。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出发去修车厂。

对着东边的太阳,我和Lily虔诚地祈祷,希望提车顺利。这样的仪式,我们在环岛途中常常举行。为了找到免费的停车公园,不用鬼打墙地半夜转悠,或者为了洗到一个热水澡,不用在厕所潦草地洗漱,我们常对着太阳、月亮、银河、流星、教堂、彩虹祈祷。

我曾经觉得,这种仪式就像电影《恋爱、美食与祈祷》里Julia Roberts主演的女主人公,有一点神神叨叨。但是,当我在超市接到修理厂的电话,告诉我爱车只是漏油,并不是我预先担忧的发动机故障,已完全修好时,我越来越相信这种心灵的力量。

提了车,我和Lily没有一分钟的耽搁,一路风驰电掣前往小镇摩拉基,距离我们两小时车程的东海岸小镇。在新西兰的毛利传说中,很久以前,航海大战舟阿雷德欧鲁号在岸边沉没,滚出来50多个圆形的石头。那些巨型蛋石直径大小不一,龟裂纹理各异,充满了魔幻色彩。

可惜等我们下午抵达时,不是一个好时候。退潮未尽,圆石半淹没于海水,只剩几个隐约的秃瓢。当机立断,趴车海边,耐心等潮水退去。

为了打发时间,Lily拷了一部电影出来。我们把双腿放到驾驶座,半躺在车上看新海诚的《秒速五厘米》。13岁的贵树与明理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却因为转学而分开。两人在樱花树下拥吻,相约一起再来看。时光荏苒,两人却再没见过,虽茫茫人海中寻找彼此身影,却还是就此错过。

唏嘘感慨中,电影终了。回过神来,外面已是傍晚。跑到沙滩前一看,退潮的节奏比我们预料的晚,还是看不到潮退后的圆石。想了那么久,怎可让它不了了之。为了心中的圆满,我们决定再等一晚,去附近的摩拉基小镇找个地方睡车,明早再来看。

就这样在海浪声中,睡了一晚。次日清晨,我们一大早兴冲冲地前往大圆石。潮水果然退去了,所有的圆石都裸露在沙滩上,但是海天尽数弥漫在一场大雾里,哪有一丁点儿的霞光瑰丽,哪有一丁点儿的壮丽奇观。



我在清冷的海风中,赤脚踩在沙滩上。这么久的等待落空,失望的潮水从心底各个角落蔓延而出,几乎将我淹没。走到一块大圆石前慢慢蹲下,不知为何,我伸出手指去抚摸上面龟裂的纹路。那四百万年的风化留下的网状裂纹,多像生命的纹理,每一个圆满里都住着不圆满的断裂。

你看着这裂缝,不愿相信昨天还笑着让你再来看他的外公,就这样因为一场心脏病离开了自己,甚至都没有见到最后一面;你不愿相信临行惜别的男友,就这样转身离开为别人披上嫁衣,甚至没有一个离别的吻别。

这些放不下的执念,就像幽灵一样持续地存在着,在潜意识里徘徊,在深夜咬我们的心,让我们触不及防地感到悔恨,痛苦,愤怒,悲伤,遗憾,被抛弃……

所以你坐了12个小时的火车,去一个遥远的北方城市,只是为了远远再看一眼,哪怕她已经嫁为人妇有儿有女。所以你穿越大半个地球回到故乡小镇,在你们曾经走过的马路上,一次次地寻找他的车牌号,只期待着偶遇时的一句“好久不见”。

如此执着,只是为了努力将心灵的裂缝给填补上。而这道裂缝有一个名字,格式塔疗法创始人皮尔斯称呼它为“未完成”。

长大以后,我们发现人生会有好多的“未完成”。你做了一个完整的攻略,也不一定能看到心中的大圆石;你许了一千零一遍的愿望,也不能让时间倒流赶在外公离开前再见他一面;贵树和明理就算在2920万遇到的人中以0.000049的概率相爱,最后也没能在一起。

我们尽力去求得圆满,但人世间不是所有的人和事都会圆满。

在这漫长的流年里,我们只能学习去面对,将裂缝视为生命中的一种存在,去慢慢靠近它、抚摸它、倾听它疼痛的语言,感受它沉重的情感,释放它断裂处淤积的能量。对着那件事,或者想象那个人,把想做的事做掉,该说的话说完,把想发的火发掉,想哭的泪流掉。

这个过程就像海浪对于岩石的冲刷,虽然缓慢而持久,孤独而难熬,却可以让我们从过去的“未完成”里解脱出来,更加珍惜当下。

那一天,离开摩拉基之前,我捡起了地上的石头,在圆石的周边写下家人、朋友的名字。虽然人生布有裂缝,我仍感谢岁月在我过往的三十年,冲刷出独特的生命纹理;我感谢生命中的人来来去去,依然有这些重要的人陪伴在我身边。

海浪来的来,走的走,相信它们有一天终会带走生命中的那些“未完成”,而那一道道修补过的裂缝一定会生出梦境里的圆满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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