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雨夜
“你就放她走吧，不要怪她，是我的错。算了，我真的累了.......”白衣女人心灰意冷地走去木沙发旁，她弯腰捡起那个塑料娃娃，紧紧抱住它细声呢喃着：“平平乖......妈妈抱......你是我的平平......你是我的平平......”
红眼睛男人呆立着与高小潇对峙了很久，最后他还是蹒跚着脚步迈出门外，叫了辆车把高小潇送回南大西门。一路上他都沉默不语，苍白的脸上青筋暴动，犀利的眼光愤怒地从火光乱窜的眸子里喷射出来，仿佛随时会穿透前面的座椅靠背，把脆弱得不堪一击的车前窗撞得粉碎。他的双手紧握拳头，灰黄的指甲深深地扎进了老茧横生的手掌里面，全身的血气都挤涌到十个手指上，红与白一分为二。到了南大西门后，他仍没说一句话，把车门打开后便让高小潇下车，然后砰一声大力把车门关上，车子很快绝尘而去。
下车后，高小潇却没有踏入南大的西门，她背着沉甸的书包，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到处乱逛。擦身而过的路人，有些面带微笑，有些眉头紧锁，有些面无表情，有些冷漠高傲，有些和蔼可亲......然而这所有的一切，又与她何关？她只想一直往前一直往前，离开这个嘈杂喧闹的世界。她忘了时间的存在，忘了饥饿的抗议，迷失了前进的方向，沉没在逐渐暗淡下来的夜色中......
白天晴朗的天空，到了晚上却下起了滂沱大雨，正如涂燕此刻的心情，忧郁难受。她一个人安静地倚靠在屋门口，望着外面发呆。雨水顺着屋檐缓缓滑落下来，豆大的雨点像是毫无防备便突然断线的珍珠项链，一颗接一颗极速跌落到地上，溅起一圈涟漪后，很快被毁灭得无影无踪。正如她心里珍藏已久的期盼，现在已被现实撕得粉身碎骨，不会再有任何好的结果。
涂燕又想了她的平平，那是她的平平啊。她还记得刚怀孕时平平像个小蝌蚪似的，在她肚子里面四处游荡，她还记得B超视频里大力踢她肚子的那只胖脚丫，她还记得刚出生时那个小脸红红半眯着眼睛四处乱瞅的小平平，她还记得第一次喝奶因为奶水不足吃不饱而号啕大哭的平平，她还记得赖在滑滑梯上玩得不肯回家的平平......所有的一切都曾经真真实实地发生过，但现在却被时间变成了仅存于大脑内的图片。
那个男人对她说：“放手吧，她不是你的女儿。”
“为什么？她是我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啊！”
“是你生的，但她不是你的女儿，她和你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
“怎么可能？那天晚上我们......”
“那天晚上我和你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我很难跟你解释清楚，但她的确不是你的女儿。”
“你为什么要这样欺骗自己？就算她不是我的女儿，她也是你的女儿吧？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她并不是我的女儿，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我看你真的是疯了！”
“我没有疯，是你不懂。你不该再来打扰我们。”
“我只想要回我的女儿。”
“我说过了，她不是你的女儿。”
“你这样会毁了她！”
“她很爱我，她和我在一起很幸福。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们。”
“那你有爱过我吗？”
“没有。对你我感到很抱歉！”
“那你爱她？”
“这辈子我只爱过一个人。她和她一模一样，她以后会是她。”
苍茫的雨幕下忽然跑进来一个中年男子，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雨水淋得全部湿透，但他却毫不在意，一袋外卖被他的双手紧紧抱在怀里，似乎完全没有被雨水触碰到。
中年男人把那袋外卖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转过身非常温柔地对涂燕说：“燕儿，你饿了没，我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叉烧饭。”
“我不饿。”涂燕仍然纹丝不动地倚在屋门口。
“吃点吧，不然会生病的。”中年男人脱掉了被大雨湿透的上衣，赤裸的皮肤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涂燕仍旧摇头：“峰哥，你先去换衣服吧，我不饿。”
那个中年男人正是涂燕继父带来的哥哥涂山峰。这些年他一直隐姓埋名躲在G市郊区的钟落村。若不是为了自己的妹妹，他是断然不敢再去南大的。
“再不吃就冷了。”涂山峰伸手去拉自己的妹妹，想劝她回屋吃饭。
“我不要！我不想吃！”涂燕大力甩开了涂山峰的手，蹲在地上捂脸失声痛哭起来。
涂山峰最受不了的就是涂燕的眼泪，一看到她伤心的模样，简直像有把刀子在他心头割肉般疼痛难受。
“好好好，不吃就不吃。一会如果你想吃，哥再帮你热一下。你不要难过了，那个孩子也实在是太不像话了！怎么会连自己的妈妈都不要？”涂山峰蹲下身搂住痛哭的涂燕，细声安慰她。
“不能怪她......不能怪她......”涂燕仍哭个不停，泪水滴落在涂山峰赤裸的肩膀上，冰凉的感觉有如一把利剑，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涂山峰猛然站起身，恶狠狠地说：“我去找那个臭男人算帐！”。
涂燕马上抱住他的腿，嘴里语无伦次喊着：“不，你不能伤害他！你不要去伤害他！”
“到了这个时侯，你还要护着他？”涂山峰似乎更加气愤难下。
“峰哥，我们进去吃饭吧，你吃过了没有？”涂燕用衣袖轻轻抹干眼泪，挣扎着站起身，拉着涂山峰走进屋。
涂燕的心情好像平伏了下来。
“峰哥，你的也是叉烧吗？”
“不是，我的是烧鹅。”
“那你能分些烧鹅给我尝尝吗？”
“当然可以，你要什么，哥都会给你。这个烧鹅腿给你。”
“谢谢峰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没有为什么。我会一直陪着你，你不要再想着那个男人了。”
“峰哥，你不要再提那个人。”
“好好好，不提他，你快点趁热吃吧。”
屋外的滂沱大雨逐渐削弱，雨声变小的深夜寂静得可怕。涂燕突然从自己床上爬了起来，在黑暗中她摸索着打开房门，走进了涂山峰房里。
“是燕儿吗？你怎么还不睡？”涂山峰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听到开门声他马上坐了起来。他心里头实在是怒气难消，如鲠在喉。一想到涂燕悲痛欲绝的样子，他便对那个男人恨之入骨，巴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昏暗的光线下他依稀看见涂燕穿着一件缕空的白色睡裙，凹凸有致的玲珑肌体躲藏在那片白纱内，若隐若现晃动着慢慢朝他走过来，他慌得急忙低下了头，不敢直视涂燕。
“峰哥，你觉得我长得美吗？”涂燕走到涂山峰的床前，轻轻褪去了那件纱裙，雪白的肌肤在一片漆黑里宛如缓缓洒落在人间的柔美月光。
“燕儿，你这是干什么？快把衣服穿上。”涂山峰紧张得连忙背过身去。
涂燕却紧紧抱住他的后背，低声在他的耳边说：“峰哥，难道你不爱我吗？”
“燕儿，你是我的妹妹。”
“不，我们并没有血缘关系，你不是我的亲哥哥。”
“燕儿，别闹了，你赶快把衣服穿上，我不想伤害你。”
“峰哥，你不是说，我想要什么，你都会给我吗？”
屋外的雨停了，黑夜里只剩下愈来愈急促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