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8日晴
1
这里是岁初的翡翠城,和北半球雪飘的白色世界不一样,此刻赤裸的太阳挂在这座城市的正上空,光是看一眼窗外柏油地面的反光都让人感觉燥的发毛。我顺着伊丽莎白街自南往北开着车,一秒都不愿停在太阳地里。不一会儿,油灯哔的一声报了警,没办法只能把空调关了,过不到半分钟,手掌已经津出了汗。如不是受跑路回国的老黄所托,谁有又会在正午出门。过了博克街三个路口之后才发现一个能停车的阴凉地,锁罢车,看了看路牌,1P(一个小时),应该时间够了。等进了300号公寓楼的的门厅,我长出了一口气,站在冷气出风口底下,手机里翻着微信的聊天记录,找着两个星期前小月发给我的门牌号,随后按响了答录器。
这栋四四方方的公寓真的老了,迟缓的电梯会在启动和到达的时候顿一下,地毯长年受潮散发的霉味和不同国家饭菜的味道混合着飘在走廊里,人身处其中只想加快脚步,怕多待一秒这股子味道就会沾到自己的衣服上。不过这里位置绝佳,是翡翠城的市中心,紧挨着连成一片的几座商场,出了门左转的第一个路口就是中国城所在的小博街。一百五十年前,城郊发现了金矿,霎时之间,无数怀着暴富梦想的小人物来到这里,其中当然不乏追梦的华人。被排挤出矿,他们就端着盆在矿场的排水沟里淘金沙。等金矿没了,选择留下来的华人就聚集在此,做些简单的买卖营生。
刚到1826号的门前站定,手还没来得及抬起来敲,小月已经把门打开了,这大概是我第四次见到她。
2
“进来吧” 小月伸出一只脚撑住门,双手把过肩的黑色直发别到耳朵后面,尽管脸上不像上次看到她时,有完整精致的妆,她动人的漂亮也不打折扣,额头略宽,抓人的凤眼,鼻尖虽然稍微塌下去,鼻梁却挺,中和了眼睛给人的距离感。她身后随即出现了那只我熟悉的家猫,咕了一声,朝我走过来了。
屋里面深灰色窗帘完全拉了下来,只能从侧边的缝隙透出一道亮,客厅天花板上的两个射灯倒是开着,可也是泛着黄光,照不出这间屋子有半点生气。这个一室一厅,朝向已分不清楚,进门左手是厨房壁柜,原本留给冰箱的空隙放着不大的垃圾桶,几个装满的垃圾袋挤在上面。一张正方形餐桌贴着左手边的墙壁,一个把头发扎起来的女生背对着我,腿盘者坐在一把塑料折叠椅上,衣衫显得轻薄,脖子后面渗出几滴汗珠,眼睛盯着一台手提电脑的屏幕,面前有一只白碗,应该是刚准备吃午饭。
视线越过餐桌,后面是张长沙发,几个垫子肆意的放着,粉色的短袖,浅蓝的牛仔短裤,和一堆认不清形状的衣服夹杂其中。沙发前面的地上竟然铺着一床简易被褥,两个敞着的,装了半满的旅行箱放在旁边,一个号称“永不满”的老花手袋被里面一堆瓶瓶罐罐塞到变了形,一个蛇头扣的链条包被打开了滑稽的倒扣在地上,黑色的编织包,菱形格子的小羊皮包散乱的扔在周围。
3
屋顶的中央空调出风口“轰”的响了一声,我意识到自己好奇打量的目光不太礼貌,于是轻轻的咳了一下,期待有人带破沉默。
“车停在哪里呀?” 小月站在橱柜旁背对着我问道,双手整了整一个放在灶台上的纸袋,这个动作显得没有任何意义,因为袋子里面的东西没多没少。
“还挺远的,你家楼下没有停车位,应该是周末的缘故吧” 虽然是答她的话,可我的眼睛始终盯着猫看,怕打量的的眼光,引起屋里所有人的不快。
猫这时懒懒地躺着,身姿舒展极了,像狗一样翻过来肚皮朝上,盯着我看,这是让我帮他抓痒的意思,看来不论宠物还是人,小时候的习惯是改不了的。第一次看见它是七年前在老黄家,不过巴掌大,刚从宠物店买回来,为了逗他当时的女朋友开心。老黄是我出国前高中的第一个同桌,后来也来了这座城读书,到的当晚就让我带他去之前聊天时提及的赌场,刚落地五个小时就玩儿上了老虎机,十年间再也没见过第二个这样的留学生。大二的时候我厚着脸和他们一起在盒子山的了一套两层的小联排住过一年,到了乡下,猫的游乐场也大了,经常能从火车站走回家的半路上,突然看见它出现在面前,先是一趴再接着一滚,让你在路中间帮它抓痒,若不理它继续往前走,它会加快脚步再次横在你面前,哪怕敷衍的揉它几下,它就会跳起来跟着你回家。
4
“我以为早上猫就被接走了呢”
坐在桌子前的女生这个时候转了过来,她看了看我,看了看猫,她说得轻快,但字字听的入耳。杏眼配上小鼻子小嘴精巧的镶在脸上,皮肤细白,难怪她是小月的室友。
小月没有搭腔,她只是围着猫看,我觉得尴尬,不知道该不该接话,索性便问她。
“东西有很多吗”。
小月回了一句,我没听清,她说话很快。
“嗯?”
“因为还有猫砂啊,盆啊之类的”这次她慢慢的回答了我。
“哦,是这样啊,倒还真挺麻烦的”
只要是和她说话,我就会加上一堆平常根本不会使用的,没有意义的词汇,尽量让对话显的丰满,尽量让自己显得可以把对话接的好,接的老练。
“要不我先把东西拿到车上,再来接猫吧?”
“那也行” 话是这么说出来了,但是小月却一点动作都没有。
猫要三天后才能被托运中介接走,运回国内,由于小月英语不好,联系代办中介,去兽医诊所接种疫苗都是老黄拜托我帮着她弄的,本想着中介可以直接上门从她手里取走猫,可她突然说今天要搬家了,老黄就拜托我照顾猫两天。
我有些明白这个状况了,小月现在是有些舍不得猫。她第一次见到这只猫应该不到一年前,那时老黄告诉我他把猫送到了小月在翡翠城的第一个家,中国城牌坊后面第一个巷子里的公寓,来了好几年了,我都不知道那个红砖五层楼是住人用的。
5
“喂?喂!我听到啦~” 吃饭的女生突然用力的说到,打破了我和小月的对话的僵局,她在用电脑视频聊天,估计是怕耽误吃饭吧,所以开着公放。
“诶哟,热死老娘了,外头要四十度,你看看我穿的什么,人都热傻了” 话毕她抖了抖身上穿在短袖里面的吊带,又用手当作扇子在自己面前扇了几下。那个男的说的什么听不清,但语气十分柔和。
小月应该对此见怪不见了,也没做理会。
“你要是想让它多陪你两天,我也可以过两天再去你新家取,这都没什么事儿,反正我那里养起来也困难” 我对小月说到,一来是实在想赶快走,二来虽然自己挺喜欢这只猫,可是想到要照顾它,再蹭的家里地毯,沙发和衣服上都是毛,自己内心也挺抗拒。
小月这时蹲在地上,指尖陷入猫的脖子周围的浓密的白毛,轻轻的帮它抓痒,她脸色有点犹豫,眉头稍微紧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
“没办法,今天就要搬家啦”
“她是要回国” 坐在椅子上的女生插了句嘴。
”那要不我明天去你新家接也行,多一天是一天” 我不想僵在这间公寓里,太难受了。
“艾丽,要不我们想办法把它装起来,带过去?” 小月还是蹲在地上,她抬头问了问坐在餐桌前的女生。
“那边除了咱们,也有其他人住,你早晚要把猫送走的,明天送走也是送走”那个叫艾丽的女生合上电脑,把盘着的腿放了下来,整个人扭向小红的方向,接着说到
“你把它带过去,叫两声被发现了,到时候都是事儿,你就现在让人把它带走吧,做清洁的来得早了,今天还能把房子弄干净,晚上你不也要上班吗?多这一晚上,你也陪不了它”
这一梭子话堵得小月接不下去。她把猫两个前腿抱了起来,仔细的看着猫的脸。这猫用两只后腿站着,由于前腿被高高的抱着,略微变形的脸周围囊气了一圈毛,看着特别滑稽,屋内的灯光暗,它的瞳孔也变圆了,只是眼神漂移了并没有看着小月。
6
去年六月一个周末晚上,中国城的主街上人潮涌动。一群年轻白人手里攥的刚买来酒正穿过入口写着“四海一家”的牌坊,主街上有几家饭店挺适合这种穷鬼,小费就不提了,喝的高兴了扯着嗓子嚷几句,怕事儿的华人老板便嘱咐员工送些免费的饺子给他们。路对面是几个学生模样的中国人,两三为一排走在人行道上,嘴里叽里呱啦的说着一些个生活的琐事。远处主街中段停车场的门口还站着一个中国的阿姨,五十多岁的样子,手里握着的麦连着个便携音响,在唱着邓丽君的歌。
过了牌坊第五家店是一个叫“外滩”的地方,二层小楼,样式和这条街上的其他建筑差不多,混着西式的风格盖起来的,正面冲着主街的墙面稍微费了点心,现在看是褪了色的粉红,两根根黄色柱子从地面贯穿到二楼的屋顶,外面挂着的老式彩灯是这家店的名字,感觉像是当年从老上海的租界里拆下来,装在这上头的。周围店面的招牌一年就要换几遍,这里依然是这个老样子,开着门却不见有人进去。
外滩旁边的小巷子里,一个亚洲面孔的女孩儿站倚在红色砖墙上,瞧着街上热闹的人群有十来分钟了,她打着电话,但嘴里只有嗯嗯啊啊,似乎并不想多说上几句,直到远处阿姨的歌声唱罢了一首,她看看手机,说了句晚安挂断了电话。扭头进外滩的正门
7
“来得早了没开始喝,来得晚了没的喝,你进来的点刚好,喝一杯吧”话是林宗耀说的,他看起来约莫五十多岁,长发用板油梳在后面,倒是一丝不乱。眼睛不大,眼皮还有些肿,可目光十分有神,他直着干瘦的身子坐在正对屏幕的沙发中间,翘着二郎腿儿,右手递出去一杯六成满的VSOP。
进来的是艾丽,她穿着黑色的敞肩短袖,快到腰的地方点缀着一溜精致的小亮片,卷曲的黑发恰好垂在她胸口的位置。下半身是蓝色牛仔小短裤,裤边儿毛毛的,趁着她的大腿,在各色灯光的变化下,亮的好看。
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墙角的位子传来声让她泛起恶心。
“来来来,老妹,喝,听你哥一句话,林总没少带我们来,喝了这杯”
话是缩在角落的段盛说的,八四年的人但看着有些老,脸色冒着些红,猜是两杯酒已经下肚了,他眯着眼睛,靠着沙发。
艾丽眉眼还是笑盈盈的,只当作没听见,心里骂起了这没用的废物,林老板端的酒,你姑奶奶我自然喝得,谁放屁嘣出来个你,平白无故的扯一句话,怎地老娘喝了这杯酒倒也算在你这肥脸的面子上?!
8
艾丽接过酒一口灌下去,而后头微微一扭,看向林宗耀的同时手腕利落的一转,示意一点儿也没少喝,随后她坐到了林总旁边却不是紧挨着,手放在林总的大腿上,眼神儿朝老段那边儿挑了一下,说道:
“段哥,一看你今天这福相肯定在赌场又赢钱了吧,听你的话我把酒喝了,你也应该听我一句,要不今天晚上的单段哥买了吧?“
原本艾丽心里就对这个姓段的有些火,这孙子算个新脸,不知道怎么就和这群老板们混在一起,两个星期他跟着其他老板们来玩,就留了个艾丽的电话,没成想第二天就约她去赌场转转。艾丽也想称称这老段的斤两,可到了地儿才发现昨晚嘴里三句不离“项目”二字的老段手里拿着的竟是张破金卡,只能进一楼的TeakRoom(二等VIP专区)。
带女孩儿来赌场的讲究艾丽是谙熟于心的,随些筹码给带来的女孩子,教她上桌,若是输了便哈哈一笑,女生心里过意不去,自然日后不那么拒绝,凡是赢了,做个假大方,钱都给女生买东西花掉,哄的开开心心的手也可以不老实点。
可那晚这抠门儿货倒好,艾丽坐在桌子前手里没给一个筹码不说,老段摸着她的手去帮他翻张百家乐的牌,没成想点数比庄家小,输了钱的老段登时还骂骂咧咧飙了一句没主语的脏话,这让艾丽觉得浑身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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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怎么着也轮不到我啊,你可别埋汰我了,林哥坐在这,不能和他抢”话毕,段盛拿了杯酒,抿了一下口又接着说道
“听他们说你是读翡翠城大学的,读什么专业的啊?”
“这人果然够不要脸”艾丽心里嘀咕起来,该交的底上次在赌场闲聊的时候都说了,这个时候又来明知故问,不过是想当着老板们的面挤兑自己。可也犯不着生气,老娘就是喜欢来这“外滩”赚钱,陪着这些个老板们难道是个容易买卖吗?如果他们想的只是脱裤子放松,城南赌场的后面,二百一次的店可是多了去了。再说了,你姓段的挣得又是哪门子良心钱?那天晚上,她捏了个借口先离开了赌场,后来她仔细打听了一下段盛这个人。读TAFE(技工学校)出身来混移民的,落地的第二天就要去洗盘子的那种。听说,后来他七拼八凑的盘了个清洁生意,虽说是打扫办公室的那种,但好歹靠着这个壳帮毕业的学生做雇主担保,人家学生白给你干两年不说,还要倒贴个五六万。这两年又跟人合伙搞了一个地产中介,不过是些骗国内人来买房的幌子。也不知道这些老板为什么要带着这个不上档次的人来“外滩”玩。
可还没等艾丽回嘴,包厢里的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就开始拉着其他老板们拿段盛从来不买单的事儿开涮。艾丽又觉得这个段盛也挺可怜的,嫌弃卖笑的,可他自己老大不小的人了不也是被其他男人当着女孩子的面嫌着说。如果不是有求于人,脸色又何苦这么低。这个起哄的男生她见过两三次,姓黄,听小红说家里人是垄断国企的高层,每次过来都捧小月的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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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月是“外滩”老板的朋友办出国的,挂了个不知名的语言学校的课程混签证,其实就是白天在家睡觉,晚上泡在“外滩”赚钱。艾丽觉得这个女生没什么心眼,甚至有些傻,老板们灌酒,她也不怎么拒绝,所以偶尔会在必要的时候拉小月一把。可能也是因为自己现在挂着的林宗耀出手也算不小气,不必和小月计较,林老板早年从潮州跑到了香港,不知怎么的又混到了翡翠城,开了高中低档各色餐厅,眼见新来的大陆富豪们起步做的都是地产和矿,自己也不着急,毕竟深耕那么多年,黑白两道的关系也有,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也是门生意。林宗耀经常给艾丽小恩小惠,并且礼物必带着收据,这一手在艾丽这儿倒是受用的很。但她也不指望别的,林宗耀身边总跟着一个保镖,一个人但凡底子清白点儿,也不会这么谨慎。
包厢里的气氛慢慢热闹了起来,也对,多少个雷同的场景日复一日在这个包厢,在“外滩”里上演着,对话的开始与都何其的相似。老黄和小月喝着酒聊了一整晚对其他人的谈话似乎不感兴趣,林宗耀和其他朋友聊的有些严肃,艾丽只在旁边察言观色,偶尔倒倒酒。段盛不敢唐突的去插话,听了几句就拉着个新来的女生聊起来。
那天的局还没结束,他就带着那个新来的姑娘先走了,理由是吃点宵夜之类的浑话。包厢里的其他老板们都各有各的事不到三点局也就散了。
之后艾丽打算小月“外滩”旁边的家挤一晚上。“外滩”的女孩子都是就近住,怎么方便怎么来,找一些华人房东,三四个女生挤在一套房子是挺正常,反正没人打算长住,不需要置办什么家具,需要搬家的时候细软一收拾就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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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月刚一开门,艾丽看见一只猫点着脚步朝她们走过来,
“你什么时候养了只猫啊,也没听你说过?”艾丽问起来。
“老黄送过来的”小月一边取着耳钉一边说道。
“我上次去他家,看见这只猫很可爱就逗了逗,他说反正自己经常不在家,没时间照看,就把猫放我这里了”小月说完就蹲下去帮猫抓痒。
“你也真是不嫌麻烦,那个老黄呢, 看着是年纪不大,手头还放得开吗?你们聊的什么,那么开心” 艾丽问道。
“人挺好的,有空了就会来找我吃吃饭,一起出去逛逛街,前几天他家里人过来看他,还把我当作女朋友带过去充充样子”
“你也注意着点儿” 艾丽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说多了怕她多心,可又觉得有必要提个醒,她怕小月给自己编造一个错觉,真信了,就会被缠绕进去,作茧自缚却不知。
“嗯,你先收拾收拾,我去洗澡了”
12
等艾丽她洗完澡出来,小月已经换好睡衣靠在床头看手机,猫靠在她旁边,看见艾丽,头抬了起来。艾丽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过去,因为刚才小月去了浴室之后,她看这猫竟然还粘在地上,翻过身用背去蹭地毯帮自己抓痒,心里觉得挺可爱于是就蹲下来,挠了挠它脖子胸口的地方。猫喉咙里发出咕咕的低沉声音,身子一滚站了起来,把头顶伸向艾丽的手指,看样子是想让人帮它再挠挠。可当时艾丽心里起了一股无名火,一巴掌照着猫脸呼了过去。猫被打了一下,不敢抬头,身体爬低,瞅准机会,蹿到了一张茶几下面。
其实等艾丽坐在床上的时候,猫并没有因为害怕他而跑走,只是一直在看艾丽,屋里的只有一盏台灯开着,猫的瞳仁在这种光线下变成了圆的,这么可爱的模样瞧在艾丽眼里有点不是滋味,甚至有点愧疚,自己刚才真是不应该和猫较劲,人类的生存道理并不适用于猫吧。
“还在发日记吗?” 艾丽一边问小月,一边伸手去抚摸一下猫,猫也没拒绝,享受着所有的好意。
“对”
小月的回答让艾丽有些沉默,她不喜欢那些个风花雪月的东西,呻吟式的爱恨都让她觉得费解。但小月和自己不一样,她喜欢读那些自己不以为然的年轻写手们弄出来的爱情小品,偶尔还会在朋友圈发些“我喜欢你像风走了八千里路不问归期”这种鬼话。骨子里小月是个浪漫的人,她把每次和一个男人的接触,从相识于包厢的欢笑,到床边,到饭馆里,到这个男人不再来了,都当作一次恋爱。她和所有人的爱情故事都会被修饰打包用日记的格式发在某个网站上。
艾丽抓了个耳机,听起来没去lecture(讲座)的两门课的录音。可等小月码完字的时候,艾丽已经戴着耳机睡熟了,小月把灯关掉,帮艾丽摘掉耳机,关了灯,睡了。猫自己跑到了床脚的位置,自顾自的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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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的一声,中央空调的又响了一下,接着吱吱啦啦的哼哼唧唧,像个夕阳渐消躺在病床上的的老头。
“你说,它知道自己要走了吗?” 小月问了问我。
“肯定知道的”我只能这样安慰她了,可小月并不是第一个养它的女生,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是最后一个。我认为猫是一种只为自己而活的动物,但为了生活却要演技一流,总会扮出来副可怜的样子。
“你把它带走吧“ 小月对着我说完之后,又对着卧室喊了一句,“Claire出来一下,猫要走了”
卧室里面走出来一个女孩子,穿的是连体的长裙睡衣,包的严严实实,头发在耳朵两侧垂下来,显得很害羞,她没有和我打招呼,只是蹲下来摸了摸猫。
“它小得时候挺有意思的,经常从后院跳出去,还和果子狸之类的野生动物打过架,你看它脖子上其实有疤,当时在兽医院,医生还夸过它,说它屁股上没伤痕,代表打架很英勇,没有逃走”。
我随便扯了几句猫小时候的事情,也许这些无关紧要的话能让气氛好一些,还好三个女生听到我讲它小时候的事情都笑了,没有什么掩饰,笑的挺自然。可小月这时把猫放进了一个专门背宠物出门的背包,拉上了拉链。
“侬伐要哭”那个Claire的女生对小月说,她言语温柔,可是后面说的那些话,我一句也听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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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背起了背包,左手垫着小月整理好的牛皮纸袋,右手拎着猫砂,小月绕到我身后开了门,屋里的人没有什么动静,我看不到Claire,她应该回了房间,艾丽整个人转了回去,背对着我,我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表情,可我听得见她吸鼻子的声音,她应该是哭了。
小月朝我笑了笑,我有点惊讶,没有眼泪,甚至看不出来什么情绪,再正常不过的微笑,像人们初识彼此时的那种点头微笑。
“谢谢你啊, 麻烦你了” 小月站在门里对我说。
“没事儿,中介接走前,我给你发微信?” 小月没有说话,她点了点头,笑了一下。我犹豫了一秒,转身走了,背后的关门声特别正常。
后记
到家之后,我把猫放了出来,它窃生生的耸着身子爬了几下,便又过来用头蹭我的腿,我拿起小月给的纸袋开始收拾,三个蓝色的小碗按照大小顺序塞在一袋猫粮旁边,猫粮里面的空气已经排出去了,开口处卷了几圈认真的扎好,下面四罐口味不同的罐头,整齐的码在三盒药上面,助消化的,亮毛色的,还有驱虫的。真是难为她了,英文不好还要去宠物医院准备齐这些。
猫还是粘人极了,我坐在沙发上写文章,它会先跳到旁边蹲着,然后上半身软下去呈现一个吐司的形状,漫漫的它会窝我身旁,像没有骨头一样,最后头一歪,靠在我身上。偶尔抬起头盯着落地窗外的街道看看,然后继续睡。
三天之后,我拍了张中介来接猫的照片发给了小红,她回我说
“他看上去好像很害怕的样子,好孤独”
“可能是刚换环境”
“哦,也对”
之后,我在联系人里面再找不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