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目标,更没有远大理想抱负的少年青春,弹指一挥间,流逝了两年。
同龄人的个头“蹭蹭蹭”地猛蹿,都发育成了大小伙子、窈窕淑女;只有杨籽除了长肌肉,个头依然是个小不点。
虽然这些年的腊八节,杨籽在母亲的安排下,没有间断过一早在村里的最高大的椿树上抹腊八粥,搂抱树干“祷告”:
“椿树王,椿树王,你长我也长;你长粗来我长长(Chang)。你长粗来做栋梁,我长长来撑衣裳”!
但是,椿树王没有给予杨籽长高的能量;杨籽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点子多,压得不长个。”
三姐在姊妹当中性情最温和,人也最白净漂亮,尤其能吃苦耐劳。来家的媒人踏破了门槛。
三姐如同一个刚长饱满、青涩的玉米棒子,被另外乡的一个家在农村的煤矿“正式工”小伙子掰走了。
二姐高考过后,估分很高;填好志愿,在家里哼着小曲,坐等大学录取通知书。
杨籽的初二暑期,依然留在学校义务劳动、当“苦力”。
政府的行政管辖“撤乡并镇”;乡中心中学改为了镇属重点初中。在新建的镇政府附近,择地建好了教学楼,扩大了规模。
原来的老学校的砖瓦平房,就需拆掉。学校为了节省开支,把拆掉的砖瓦拉到新校址,重新利用,建教职工宿舍、家属院。
拆房子转运砖瓦,全部由学校的教职工、学生“自立更生”;每个班级的学生要完成自己的教室砖瓦的清运工作。
对于农村的学生,干这样的活是不在话下的。很多学生就开上自己家的小四轮拖拉机,义务为学校拉砖运瓦;视作,为学校做贡献的自豪。
杨籽也开上大姐夫家里的小四轮去了学校。几乎劳动了整个暑假,得了一个“优秀劳动学生”奖状。
……
二姐的高考出乎意料地落榜了。
二姐的分数考得确实很高,填报志愿是在分数条没下来前进行的。矿工子弟学校的老师也没有多少填报志愿的经验;二姐和很多同学都滑档了,没有被大学录取。
二姐把准备上大学的行囊,背到了矿工子弟学校,开始复读,来年再考大学。
杨籽去了新落成的镇重点初中的教学大楼,念了初三。学校虽然离杨籽家更近了,但是杨籽依然中午留在学校吃饭、午休学习。
学校食堂不再提供蒸馏自带的馍、饭服务;只能买馍票、菜票。好在不需要粮票了,用现金即可购买。
新学校配套完善。化学、物理有专门的实验室;操场运动设施一应俱全。
但是大家的学习的热情、劲头;好像一下子被暑期的劳动榨取干了。
很多同学的村子、土地被煤矿征用,转为了非农业户口;等着搬迁。非农业户口的一大好处:中考时比农业户口少二三十分。
很多家长为了多分一间房子,多分点钱;给那些十五六岁的男孩子订了婚事,还领了结婚证。
学校里很多没征地拆迁的女孩子,也成了别人的“老婆”,只是没摆酒拜堂。
班上下午放学有一个口头禅:
“放学喽!回家晚上搂老婆睡觉喽!”
没有订婚的男同学,也都是心思痒痒的,到处寻找着目标女生“谈恋爱”。
新分配过来的师范毕业的老师,也各自“自由恋爱”着。
学校瞬间充斥着浓烈的谈情说爱的气息;很多成绩不好的女生开始化浓妆,涂口红。
杨籽班上也有三对“恋人”,上课时,坐在最后一排课桌,旁若无人地相互抚摸脸蛋、亲昵;代课的老师也不管不问。
杨籽都帮着十几个男同学写情书,到别的班级传过小纸条。
杨籽最要好的哥们张臣,也在村子里“自由恋爱”了;憧憬着过年后、下学期毕业结婚。许诺生了儿子认杨籽叫“干爹”。
二强那些社会上的把兄弟,是很多社会上的小女生心中的“英雄偶像”;身边花枝招展的“女朋友”簇拥一大堆。
二强碰到了杨籽,会嘻嘻哈哈地说:
“老六!看上大哥身边的哪个妞?随便拿去爽一爽,大哥教你练童子功!还上啥学!”
杨籽也收到了同班一个女生“示爱”的小纸条。
此时的杨籽对于“爱情”,就像一头昏睡的猪,还没有想着偷拱白菜。
杨籽的同班同学,有一对矿上的亲姐妹,没有兄弟;从初一开学时就认杨籽作弟弟。和女生的相处,杨籽只和两个“姐姐”女生最为亲昵。
相比老大吴丽,杨籽更喜欢二妹吴燕;但是吴燕在初二留级“深造”了;成了别人递情书的目标。杨籽也无暇顾及。
但是杨籽的学习成绩,随着青春荷尔蒙的激增,慢慢下滑了。
父母张罗着找在矿工人村派出所上班的,一个远房表叔,给杨籽买一个非农业户口;以便中考有省几十分的优势。
杨籽的一篇作文,暗讽初中女生的浓妆艳抹,被全校的语文老师当作范文,在每个班级朗读、评讲。又被推荐发表在中学生杂志上。
初三的“小不点”杨籽,一时间成为了全校的名人。
“大姐”吴丽和一帮女生,经常调侃杨籽说:
“小弟弟,你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代表!活该你找不到girl friend(女朋友)!只能暗恋我妹!还不敢表白、行动,就这点出息啊?”
……
刚过完冬至,三四岁的侄子辉辉,突然得了一种怪病:半个身子几乎瘫痪,无法下地行走。
嫂子要照顾刚出生不久的小侄子童童,哥哥就和母亲去市里大医院,去省会合肥、去徐州等各大医院给侄子辉辉看病。
跑遍了周边的各大医院,都没有确诊病情。一家人陷入恐慌悲痛之中。
信耶稣的村邻,在母亲的邀请下,不停地给小侄子祷告;也有人建议去请“黄大仙”神婆;甚至建议找“名仙”帮助“换童子”。
杨籽坚决反对这些迷信;哥嫂也没有犯糊涂,就把侄子送到县医院保守治疗。小儿科的主任医师,联系了很多知名专家,咨询、会诊。
一个月的时间,确诊了侄儿的病情。病名很长,很多人都没听说过;似乎主病源还和老鼠有关。
对症好下药!侄子辉辉每天躺在病床上打吊针、吃药。侄子似乎很懂事,无论是吃苦药,还是扎针,不哭不闹;忍不住疼的时候,也是闭着眼睛流泪,不哭叫。甚至还劝慰奶奶和爸爸不要为自己担心。
那个主任医师真的很敬业负责,每天几遍观测侄子辉辉的病情;甚至和辉辉聊天,鼓励他乐观地战胜病魔。
侄子的病情有很大好转,可以下床活动了;彻底治好依然要在医院住着。
哥哥托二舅帮忙,买了一个“紧俏货”冰箱;和杨籽一起,在晚上的时候,悄悄地送到了儿科主任李医师的家里。寻求李医生对辉辉今后多加关照。
医药住院费是一笔巨大的开支,对于刚盖了新房的哥哥,侄子的病,致使他很快掏空了家底。
父母把借给亲戚、几年前卖地的钱,一一要了回来。全家人团结一心,抱定“即使砸锅卖铁、拆房卖梁,也要把侄子辉辉的病看好”的决心。
……
母亲和哥哥在医院里长期陪护。杨籽也开始旷课逃学,经常去医院代替哥哥,照顾侄子。
因为家里有病人在医院,全家人过了一个冷清、阴郁的新年。
杨籽的成绩一落千丈,跟不上课了。买非农业户口的事也搁置了。甚至午饭的钱都没有了保障。
杨籽向学校申请初三不参加中考,留级一年;学校没有同意。
杨籽找到了二强,住在他家,或者其他把兄弟的家里。跟着二强“出场子”,帮别人“摆平事情”——打架。每场过后,能挣一两百块。
寒假开学不到一个月,杨籽自行离校,辍学了。住在二强等人的家里,不愁吃喝;经常买个小玩具,去医院照顾侄子。
父母对杨籽的辍学,也是无暇顾及了,一心治好侄子的病,再作打算。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在医院陪护辉辉的母亲,突然肚子疼痛得昏厥在侄子的病床边上。
医生护士把母亲送进了急救室。说是恶性腹膜炎突发,需要手术。并且下达了病危通知书。
哥哥抹着眼泪,赶回村子,四处找邻居借钱,给母亲筹措几万块钱的手术费用。并找人帮忙通知了大姐、三姐赶去医院。
二姐也得知消息,从学校赶到医院。因为母亲的手术风险太高,医生告知,母亲的现状不一定能下得了手术台。
所有亲友,甚至邻居都聚在医院,唯独不见杨籽。
二姐打了一个出租面包车,赶去矿工人村。在工人村大门口,找到了和二强一起、叼着烟闲逛的杨籽。二姐揪住杨籽的耳朵,把杨籽塞进出租车,赶到了医院。
医院里,大姐、三姐、小姐、嫂子都哭声不停;父亲似乎也受到了巨大的打击,见到穿白大褂的就磕头下跪。
小儿科的那个主任李医师,也来到了住院部成人内科。告诉大家他已经帮着协调好了:交不齐钱,都可以马上手术、抢救,市医院的专家正在赶过来。
父亲又给李主任跪下磕头。
母亲被推进手术室前,是清醒的。护士招手杨籽过去,母亲拉着杨籽的手说:
“建华,恁娘一会儿要是死了,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你要好好地活着,不要跟着“小痞子”混了。……”
杨籽第一次深切感受到“生死离别”般的心痛。
母亲的手术整整进行了一夜,期间不断地有年长的医生急匆匆赶进手术室。
第二天早上八点多钟,十多个医生拖着疲惫的身躯从手术室出来了。所有的亲友都围了过去。医生说:
“手术很成功!病人脱离了生命危险。”
“这种突发性腹膜炎,病亡率很高的。幸亏发病在医院,如果在距离远点的家里发病,根本没得抢救!”
“病人的病不是短时间得的,是很多年前积患的。”
“你们农村人也要注意:存钱存粮可以,但是不能存病啊!身体不舒服,一定要去医院检查、治疗;不能拖着、攒着!”
父亲又试图下跪给医生们磕头谢恩,被医生阻止了。
下午母亲苏醒了。大姐三姐等各自先回家筹钱;二姐回了学校上学。二姐临走时把杨籽拉到一边说:
“你看到了吧?!穿草鞋的农民,和穿皮鞋的城里人相比,应对家庭磨难等大事件的方式、底气,截然不同。”
“咱大多要强、倔强、有气节的一个人!就是因为是穿草鞋的农民,只知道给人家下跪、磕头。你不是很能打吗?在街头耀武扬威的,将来不还是穿草鞋的农民一个?有啥本事?”
“反正我一定要考上学,走出农村,哪怕我去卖血上学,我也一定要脱掉草鞋穿皮鞋!至于你还要不要混社会,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
父亲留在医院陪护母亲;杨籽照顾侄子;哥哥两个病房跑;还要去四处借钱,补交医院的费用。
杨籽也向二强等众兄弟借了五千块钱,只是杯水车薪。
小姐一个人在家,照顾着家里和庄稼。
小姐在一天中午,烧水做饭时;突然间脚下滑绊,满满一大钢精锅的开水,浇在了双腿双脚上,严重烫伤;被邻居送到了镇卫生院,住院治疗。三姐怀着身孕,赶去小姐身边陪护。
一家人,三个在医院里躺着。嫂子除了看家,照顾吃奶的小侄子;根本顾及不了庄稼。
大姐家虽然离杨籽家近,但是她家的田地庄稼更多。除了经常去医院看望母亲、侄子、小姐;庄稼是没办法帮助照料的。
小麦都抽节拔穗了,杨籽家的地里,野草遮盖住了麦苗。
午收的前期,父母、侄子、小姐,都相继病愈出院。一家人开始了正常的生活。
哥哥和杨籽的家庭,都欠下了巨债;生活在困顿潦倒之中。但是,只要是没病没灾,农村人再穷,只要有几亩地守着,依然能活下去。
杨籽帮助家里收完了减产三分之二的小麦,牵着白马,帮助父亲哥哥耩地播种,种完秋季黄豆杂粮。就去了矿工人村,跟着二强众兄弟“讨生活”。
……
一天晚上,二强从饭店里吃完饭喝罢酒,只让杨籽和一个兄弟跟着;走到了矿工村私人开的舞厅,要喝杯冷饮才回家睡觉。
舞厅是开八点钟以后的夜场的,还没有开始营业。老板和服务员客气地把二强三人招呼到舞池边上的沙发上坐定。
服务员端来冷饮放在茶几上。二强因为喝酒太多,歪躺在沙发上,呼呼睡着了。
另外一个兄弟在水吧台和女服务员“调情”。杨籽起身去上厕所;刚离开熟睡的二强,门口进来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朝舞厅内打量一圈,转身走了。
杨籽刚走到厕所门口,十几个穿着统一运动服、戴着太阳帽和口罩、白手套的二十多岁的青年人,冲进门来,径直奔向熟睡的二强。
十多人抽出藏在报纸里的长西瓜砍刀,朝二强身上、头脸上,像剁饺子馅一样乱砍。可怜二强在睡梦中倒在了血泊之中。
杨籽和那个兄弟各自抓起一把铁凳子,冲过去;那些人也不理会杨籽二人,全部扔下手中的刀,集体跑出了舞厅。
杨籽两人冲过去抱住了二强。二强口鼻向外冒血,全身都是冒血的刀口,脖子处伤口的鲜血喷了杨籽两人一身。
两人背抬起二强,往两公里开外的矿工医院跑去。赶到医院时,医生察看了一下二强,宣布二强已经死亡了。
杨籽在那个大个子兄弟的带领下,跑向大强的家里,通报噩耗。
大强把杨籽二人留着家里洗澡换衣服,招呼他的兄弟们赶去医院。
夜里,很多人陆续带着家伙,赶到大强家里,等着大强吩咐。大强失去了亲弟弟,脸色悲戚,心情难过。
但是大强很理智,分析说:
“那帮人一定是我的仇家请来的外地刀手。二强没有大的仇家,他们是冲我来的!可怜了我弟!”
“眼下先不要声张,先摸清楚是谁指使的。血债一定血还!”
“你们几个跟我弟的小家伙,愿意跟我的就继续跟着我。不想跟着我的,就自寻门路。”
“尤其你们俩今晚在现场的,先出去躲一躲。最近不要出现在工人村!”
“如果有公安找到你们问话:只说现场我弟被砍的事;其它的你们都装作不知道!你们也不要担心,这件事和你们没关系!”
杨籽从大强的手下兄弟手里,接过了两千块钱的“遣散费”,回到了农村自己的家里。
杨籽没和家里人提及矿工人村发生的事情。父母看到杨籽老实呆在家里当小农民,很是欣慰。
倒是大病初愈的母亲,唠叨着说是因为自己的病,连累了杨籽上不成学。
前村在矿派出所上班的、那个大姐夫的远房表叔,和杨籽一起钓鱼的时候说:
“工人村现在乱得一笔屌糟!大强一帮人整天提着刀枪要替他弟弟报仇!三天两头打得你死我活的,还放了枪。很多大痞子都跑走了,不敢呆在工人村。”
“我们派出所的那几个人,天天累得半死。我请了几天病假,咱爷俩好好钓几天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