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简简周
漫画| 超人爸爸 西米
能将一个孩子马上就要降生的准妈妈逼上绝路的，我相信，不仅仅是难忍的十级疼痛，更是绝望吧。
这两天最令人感到震痛的新闻，莫过于陕西榆林产妇跳楼身亡一事。她用最决绝的姿势，从医院5层的分娩中心窗台跳下，也一并带走了那个还没来得及看看世界的孩子。
逝者已矣，可比这更悲凉的是，家属仍在急着推卸责任。她老公说，她当时太疼了，要求剖宫产，自己也同意了，可是医院一直不同意，建议顺产。
很快，医院就亮出了书面证据及监控视频，表明医院从一开始就诊断胎儿头部偏大，建议剖宫产，可产妇的老公却仍然在《产妇住院知情同意书》上签了字，上面赫然写着：
“情况已知，要求经阴道分娩，谅解意外”、“情况已知，要求静滴缩宫素催产，谅解意外”。
白纸黑字，还摁了手印。
院方出具的另一份证据显示，医院曾三次向家属说明情况，建议剖宫产，但一直遭到家属拒绝。
现在，主治医生也已经停职配合接受调查，孰是孰非，目前虽还没有定论，可从目前医院出示的证据看，不管医院方有没有过错，家属方的责任无论如何是跑不了的。
事情发生后，随着舆论发酵，不断有知情人出来爆料。据说，在绥德县公安局召开医院、家属、公安三方协调会后，跳楼产妇的娘家人和婆家人吵架了。
可这些家属们吵架的内容竟然是——如果医院给予赔偿，那么赔偿款该由谁来拿？
我但愿这条爆料并不属实，但凡还有一点点人性，都不会在逼死至亲后，还想借此为自己牟利。
但显而易见的是，事到如今，一尸两命也没能唤起家属一点点的愧悔之意。
想想，连我等路人甲乙丙都出离愤怒了，更何况当初身处其中、脆弱无助到绝望的产妇呢？
相关报道中曾提及，产妇老公事后在反驳“产妇是因疼痛难忍、情绪失控自杀”的说法时，还说过一句话：“她死都不怕，还怕疼吗？”
每个经历过顺产的妈妈都清楚地知道，十级疼痛究竟是怎样一种体验，然而，比痛更痛的是，自己的呐喊和哀求，不停地被至亲所漠视。
你痛不痛有什么要紧的，家属会苦口婆心地劝，女人生孩子，不都要经历这一遭吗？忍一忍就过去了！别人能忍，你怎么就不能忍？
可是，在一个女人忍受生产剧痛同时也是最脆弱的时候，对她说这样的话，漠视她无助的请求，与向她递刀子无异。
当然，我们无从得知，在与家属沟通的过程中，他们到底还说了些什么，可她在跳下窗台的前一刻，囔囔说着的是，“看来我当初的决定是错误的。”
在自己生死一线、痛到极致时，在产房里独自忍受一切却得不到起码的理解、尊重和爱时，才发现自己嫁错了人，心里该是怎样的一片寒凉和绝望？
这也是这场悲剧最戳痛人心的地方。一个精神正常、具备行为能力、意识清醒的女人，竟然无法为自己做主——没有丈夫的签字不能手术。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所谓家属，在那一刻，掌握着她的生死。可问题是，在那一刻，夫家的意愿和利益诉求，未必和她本人是一致的啊。
比如，比起产妇的感受和生命安全，夫家有可能更看重，怎样更能省钱（剖宫产比顺产贵好几倍），或是怎样才能让自家娶进门的媳妇，保持最完整的生育机器功能，并且能够在最短时间内二次启动。
这不得不让人联想起3年前湖南湘潭孕妇死在手术台上的那次悲剧事件。
一位准妈妈因羊水栓塞，多器官功能衰竭而死，而之前，医院曾向家属提出以切除子宫换一线生机的方案，却因其婆婆担心以后不能生二胎，一开始没有签字同意手术。再之后，回天乏力。
可悲吗？在夫家眼里，一个女人能否作为完整的生育工具而存在，竟远比她的性命更重要。
更早一些，2007年，怀有9个月身孕、在北京朝阳医院京西分院就诊的孕妇李丽云，经诊断感染了重症肺炎，必须马上剖宫产，否则母婴皆有性命之忧。
可这个时候，李丽云已陷入昏迷，她老公成为唯一有权做决定的人。不幸的是，他没给妻子活路，始终拒绝签字。
这个冷漠到令人心惊的男人，当时甚至惊动了院长和110出马劝说，可他还是坚持在手术通知单上签下了“坚持用药治疗，坚持不做剖腹产手术，后果自负”。
后果自负？他这是在拿别人的命来负好吧？而且还是与他相濡以沫的妻子的命！
就为了想要妻子顺产，这个男人最起码的良心都已经被狗吃了。
在集体劝诫无果，屡次丧失手术机会后，女人最终付出生命的代价，悲剧收场。
莫怪女性恐婚恐育，生死攸关，自己却不能为自己做主，万一再遇上渣男和渣婆婆，真的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无怪乎我身边有不少女性朋友会在看到榆林产妇跳楼的新闻后，大呼“感谢老公当年签字之恩”了。
随便翻一翻与这条新闻有关的热评，就能看到太多中国女性在生产过程中的血泪和无助。
生产的这一刻，自己嫁的是人是鬼，一目了然。所以，很多婚姻的转折点都发生在女性生产的这一关。
我一个朋友，在生孩子之前，夫妻关系一直很好，可生产之后，因为生的是女孩，就被婆家百般嫌弃，连带着对尚在月子中虚弱无力的她和她的新生女儿都爱搭不理。
最令她心寒的是，之前与自己柔情蜜意、亲密无间的老公，这一刻却站在了自家那一边，不仅没有维护她，还同样流露出了埋怨和失望的意思。
那一刻，她知道，她的婚姻再也回不到从前了。还谈什么爱呢？最起码的尊重都做不到，又如何能指望，对方真正看重的是自己，而不是自己的子宫？
就算是高知女性，也难逃被生育义务所绑架。难道结了婚之后，女人的身体和子宫就不再属于自己了吗？
在这个问题上，很多女人习惯性地选择了认命，为获得夫家的价值认同，榨取着自己子宫的价值。
可也有的女人不甘如此，即便是死，也要拿回为自己身体做主的权利，一如新闻中从医院窗台纵身跃下的产妇。
痛苦，始终都是孤独的，一句“谅解意外”，更显出人性的凉薄。
为决绝离世的陕西榆林产妇默哀。但愿每个女人，无须以死明志，都能成为自己的主人。
作者
简简周
资深媒体人、专栏作者
壹父母联合创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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