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上眼睛想战争

老家在农村，紧邻着一个煤矿。村里经常出现煤矿上才有的东西，比手电筒亮得多的矿灯，好钢铁打造的铁锨、镐头，从专门运煤的铁路上切下来的一截截铁轨，甚至爆破用的雷管。

邻居家的孩子弄到了一根雷管，细细小小的。他知道这东西像爆竹一样能响，调皮的他便把它放在院子里水泥台的边上，左手捏着，右手高高举起家里的锤子狠劲的砸了下去。

事实证明这样做确实是能引爆雷管的，而幸运的是这只是雷管，用来引爆炸药的，而不是炸药；不幸的是即使爆炸的威力不大，在炸雷一般的巨大声响中他还是失去了左手食指的大半截手指。

后来，我去他家“参观”，依然还可以看到水泥台的边已经被崩下去了一块，而整个台面上爬满了原来不曾有过的细细的裂纹，周围散落着黑色的凝结了的一点一点的粉尘渣，可以想见里面有那个男孩的血肉或者骨渣，鼻孔里似乎还能闻到夹杂着焦糊气的炸药的气味。

那个时候我还小，几岁的样子，按理说不会留下太多记忆。现在的我也早已忘记了这个邻家男孩的相貌。但是，那块缺角的水泥台和那些粉尘渣，一旦耳边有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的时候，便会闪现在眼前，即使在黢黑的夜里。

现在想来，这个定格在眼前的画面，也许形成了我对“战争”有了最初的感受，冰冷、血腥，没有丝毫的生气。也影响了我对战争题材的电影、电视剧的态度，第一次《地雷战》、《地道战》这些所谓的“战争电影”的时候，我就在想：“他们难道是在玩一个游戏吗？”

后来，看《黑鹰坠落》、《拯救大兵瑞恩》、《太极旗飘扬》、《集结号》，这些血腥镜头十分写实的电影的时候，我才多多少少找回点真实的感觉。但，这显然还不够。它们，有的只是平面上的视觉和刻录下来的听觉上的刺激，真正的战场显然要比这些来的更加直接，更加凌厉。

当然，我去到真正的战场的机会已经几乎没有了。但，我是有过感受的，把这些感受叠加到一块儿，或许就能够把自己送到那个空间里了。

闭上眼睛，想想战争。

当你站在那个空间里，首先刺激你的是钻进鼻孔里的火药味，浓重的火药味，呛人，呼吸的时候，仿佛能听到它们磨擦喉管的声音；接着是焚烧瘦肉、脂肪、毛发的时候特有的焦糊味，味蕾上都能感觉到这种气味里的苦和涩；再往后就是鲜血的气味，腥，让人腻的腥。

估计等你终于适应了这种气味以后，才能开始用眼睛观察周围。到处是坑，大的、小的、深的、浅的；地上有各种各样的尸体，躯干，或者器官，骨头如同硬生生掰断的木棍带着毛刺的杵在外边；有的尸体或者躯干还在流血，浓稠的一滩，像加多了水却被搅拌均匀的面汤，稀薄的地方已经渗进土里，变成黑色，浓厚的地方依然泛着红色的柔光，上面丝丝缕缕的升起白色的雾气；还会有肚肠外翻的，一大坨拥挤在一起，丝毫看不出它们被包裹的时候有多么井井有条，颜色已经透出青紫，破口的地方爆开，露着还没消化干净的菜叶、米粒……

你想吐了，从胃到嗓子眼都开始痉挛，胃液开始翻滚，一阵阵的呕吐。你蹲下身子，却发现脚边是一块连着半块耳朵的头皮。你猛的后仰，倒在地上，伸出去支撑自己的手传来钻心的疼痛，抽回来一看，上面插着一块锋利的弹片，手被它割出了一道皮肉外翻的口子。你抬头，天上飘荡着幽魂一样在风中摇摆直到消逝的黑烟。

这时，耳边传来一个硕大的大鼓敲响的声音，然后是尖锐的呼啸，由远及近，末了还带着哨音，接着就是让你感觉脑仁都在震动的巨大爆炸。这声音仿佛把你所有的感官瞬间轧断，把你的意识从躯体上拽走，让你坠进一片虚无之中，连自己都感觉不到。假如，你听到的是撕裂的声音，如同几千几万张纸被同时扯开的声音，那么，你将有幸和这颗炮弹亲密接触，并很有可能拥有一张离开这个世界的船票。

这个时候的人才会感受到什么是“恐惧”。让人血液都变得冰凉的恐惧，从四面八方向你挤压过去，你仿佛能感受到自己骨头碎裂成粉的样子。

有人真的能在这里“勇敢”吗？真的能在视野里尸横遍野的战场上“笑逐颜开”的迎接胜利吗？真的能白天激烈战斗，挖个坑埋了战友，晚上舒舒服服的卧榻而眠吗？

也许能吧。因为，人是会麻木的，不论多么痛彻心扉的感受，经历的太多，都会变的迟钝起来。

也许不能吧。因为，这是连死亡都分割进行的地方，这是成片成片的生命失去温度的地方。与依然站着的人相比，消逝的那些人，只是运气差了一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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