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朝阳:饮下这杯烈酒 待吾再战江湖

他看起来不像是个纳斯达克上市公司的创始人和CEO,倒像是个复出的老牌摇滚歌手,正在举行新专辑发布会。

  场面不算热火朝天。十几个记者挤在一间狭长的会议室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提着问题。不过,作为中国第一代明星互联网企业家,张朝阳仍然拥有知名度、影响力和个人魅力。他坐在小小扇形人群的中心处,穿着Roberto Cavalli的扎染图案T恤衫和皮夹克。

  就像所有已经沉默了太久的人一样,他突然再也不能忍耐。他抬起头来,宣布说,从现在开始,他要再造搜狐,中国互联网已进入“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

  “否则很危险。”他用手指头敲击着桌面,砰砰作响。“要想安安静静地做一个互联网公司已经不可能了,必须大鸣大放。”

  他对成败还有虚荣心

  没有人对张朝阳的复出表示惊讶。这样若即若离的游戏,他以前又不是没玩过。

  他放低了姿态,承认“没有料到Twitter模式在中国爆发,新浪撞大运撞上了”,他偶尔会去新浪微博潜水。这一次,他抛出了再造搜狐的四大战略,将搜狗分拆,引入阿里巴巴和马云个人投资的云峰基金2400万美元,同时个人投入2400万美元。搜狐视频业务在2009年发力正版影视剧,一年间做到行业前三,业已见到盈利迹象。网络游戏是搜狐的“钱袋子”,今年上半年已经带来1.5亿美元收入,目前搜狐畅游排名国内市场第四,张的目标是跻身前三。搜狐微博为代表的web2.0业务是张朝阳计划的重中之重,“我将亲自抓微博,先得赶上去。”

  如果这次重振公司的努力并没做好准备,他又何苦自取其辱呢?他不是早就参透人生了吗,什么刺激了他的中年斗志?

  张朝阳上一次大规模接受采访是在两年前。那是张朝阳最春风得意的时候。2008年,搜狐获得北京奥运赞助商资格,推出用户数庞大的搜狗输入法,网络游戏也做得有声有色。张朝阳鼓吹了数年的搜狐“矩阵”初见成效。等到公司10周年庆的时候,搜狐的业绩和市值首次超过新浪,股价一度摸高91.50美元。

  当时,张朝阳胸前挂着北京奥运会的首席记者采访证,就像挂着一枚金牌。他就像一个苦练多年终于站上奥运领奖台的体育选手,内心充满了自我实现后的虚无感,接受众人恭贺的同时不知何去何从。难道人不该在最顶峰的时候急流勇退吗?

  摇身一变。张朝阳从一个“不上网的人都知道”的明星CEO变成了一个影子CEO。他把公司交给一群高管去打理,不再见广告商,不再主动安排公司会议。别说记者见不到他了,就连他的秘书也见不着他。他宁可把时间花在看书、音乐、蹦迪、散步、穿越、登山、运动……以及很多别的个人兴趣上。

  “我是中国互联网第一代创业者,我这些年够煎熬的了。我厌倦了。如果现在我全然退休的话,肯定能够活得更高兴。”他说。

  作为当年度福布斯富豪榜排名123位、个人财富28.9亿美元的单身男人,张朝阳完全有资格这么做。在三亚湾,他有一艘名叫Sunset的游艇。他自创了一种舞步,名叫“查尔斯狐步舞”。那一年,张朝阳46岁。他开始着意养生。他每天睡得很少,不过三四个小时而已。他很少吃肉。即使在炎炎夏日,他也绝对不喝冰水。他坚持每天做瑜伽。很快,人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张朝阳决心要活到150岁。

  张朝阳的努力绝没有白费。两年过去了,眼前的张朝阳看起来的确比他的实际年龄要年轻得多。他衣着时髦,脸庞没有下垂的迹象,身上也没有赘肉。拍照的时候,他举起双臂,露出训练有素的腹肌。2009年年底的一次论坛活动上,张朝阳和赵本山一起出席。所有人就这么看着他:谁又能够相信,他其实只比赵本山小4岁而已呢?

  不过,搜狐公司却并未如这位创始人一样保持巅峰状态。就在张朝阳专注地成为一位“个人生活家”的时候,中国互联网江湖已经风云变幻。两年来,老对手新浪已经演变为一家纯粹的资讯门户,网易也几乎变成了一家网络游戏公司,与搜狐的多元化业务的竞争关系不再针锋相对。但后起之秀百度、腾讯、阿里巴巴却凭借极具侵略性的商业模式在搜索、社区和电子商务上迅速崛起并占据先机。搜狐虽然持续推出搜狗输入法、浏览器、高清视频、白社会,但是这些努力尚未转化成实际收益。截止2010年第一季度,搜狐市值26.7亿美元——而竞争对手腾讯和百度的市值均超过了300亿美元。

  (本文来源:中国企业家)

  当然,这并不是说,张朝阳如果再不怎么样的话,搜狐就麻烦大了——搜狗输入法仍然掌握着中国70%-80%上网人群,公司账户上仍然有6亿美元现金。搜狐第三季度营收1.64亿美元,同比增长20%,净利润5400万美元,同比增长15%,股价70多美元/股创下6个月新高。不过,危机感扑面而来。

  “形势很严峻。辉煌和毁灭之间没有中间状态。如果我不爆发,继续坐在背后做一些治大国如烹小鲜的动作,已经不适合当今互联网的发展了。互联网相当残酷,赢家通吃,输家一无所有。如果搜狐失败了,损失太大了。如果搜狐成功了,获得的太多了。在巨大的得失面前,我愿意损失一些自己的生活品质,用来追求效率。”

  2010年夏天,张朝阳在中国南部的几个城市独自旅行,决心重新出山,再造搜狐。他曾经意兴阑珊,以为自己已经抵达巅峰。现在他明白,互联网永远没有终结的一天。他得打一场仗。非关生死,但关荣辱。他的虚荣心重新被激发起来。

  “如果有一天,搜狐和我本人成为过去时,那是我不愿意看到的。我不希望被人遗忘,不希望成为一个过去的传说。如果有一天,有人跟我说,算了算了,老头你别跟我们玩了,那我就是被淘汰了,我的生活就从舞台中心偏移了。我不待见这个。”

  人生的基本矛盾

  张朝阳说自己有一个秘密的作战计划,投入上不封顶。从视频到搜狗,从畅游到微博,除了一系列的业绩统计数字之外,这个计划的宗旨就是:“未来几年内高效率地工作,让搜狐成为一个成功的、没有毒素的公司,同时,我个人衰老的进度和游山玩水的时候是一致的—我不能以这个为代价。”

  看起来,这很矛盾—张朝阳的斗志又一次被残酷的生存现实给激发出来了,但他仍然没有打算为了加入中国互联网的又一次浪潮而成为一个毫无保留的圣斗士。有记者提到说,经常看到丁磊半夜12点还挂在网上测试自己的游戏新产品。张朝阳把手一摊,说:“如果我像他那样,我的颈椎就完蛋了。”他又说:“如果工作会给我带来巨大的焦虑,那么算了算了……”

  这里头多少有点儿心理阴影——工作曾经给张朝阳带来巨大的焦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曾经被失去自己公司的恐惧所折磨。从1999年到2002年,搜狐在纳斯达克上市前后,张朝阳曾经和华尔街、董事会进行过长时间的博弈。好些年以后,他回忆当时的状态说,“为了生存,全身心地搭进去,那种纠结的状态特别累。风雨飘摇,每天一个邮件都能吓得我跟惊弓之鸟一样。从97年到05年,那几年受到的伤害和纠结,让我在后来的几年里都伤着了,开始着手自己疗伤。”

  假使要写心灵自传,2007年就是张朝阳的“思想分水岭”。在阅读了一些佛教书籍之后,2007年,有朋友介绍他开始看印度学者克里希那姆提的著作。“这些书让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过去几年想太多了,很多精神官能症患者都是想太多,钻牛角尖。我意识到了思考的危害性。”

  这些阅读和思考直接导致张朝阳在2008年之后的隐退和出世。2008年3月,张朝阳发表了一篇博客。这篇名为《人生的基本矛盾》的文章不足千字,却在以后的几年里被张朝阳本人反复提及。“效率与智慧是人生两个对立的基本矛盾!(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现在看来,这篇文章就是张朝阳阶段性的生活纲领——简单来说,他对于自己的人生保持着一种非常现实主义的观点。他立志要走一种中间路线。他既不希望被时代遗忘,也不希望成为公司的人质。他希望在自由和效率、生意和生活之间找到某个精确的平衡支点——这个支点实在隐蔽、模糊和暧昧,以至于他的现实主义看起来也不那么现实了。

  瞧瞧,张朝阳像是个手持高尔夫球杆的思想者,似乎只要找到这个支点,他就能以最少的杆数出击,精确地摆动髋骨和腰部肌肉,撬动整个搜狐的能量。2010年秋天,他的思考以一种戏剧性的方式获得了阶段性的总结——他相信,所谓“人生的基本矛盾”已经不存在了。

  “其实不矛盾。”他说,“绕了一圈之后回来,我发现游山玩水带来的衰老也不见得比工作更少。相反,高速前进的车不容易熄火。如果老是安静下来,想这想那,乱七八糟的杂念,反倒要熄火,还得要重新发动……这么多年了,我现在终于达到了这么一个状态——我要效率,但是我并不焦虑。我可以兴趣式地工作几年,不带来焦虑,又很高兴,又能利用那么多的社会资源,这样人生不是更加有趣吗?”

  没错,有人也在怀疑,这是不是有点儿像一个人玩腻了想要工作,工作腻了想要玩一样——张朝阳是否对于自己的公司有某种游戏一般的不确定态度?说白了,搜狐是不是也和瑜伽、登山、音乐和书籍一样,是他用来保持个人状态的玩具?张总会不会哪天一不高兴又消失了?

  “不会。”他否认,“这一次想得比较清楚。我比较了解自己,这一次是本质的改变。”

  (本文来源:中国企业家)

  伟大企业家的代价

  张朝阳不是个工作狂。他是个生活狂。已经有好多次,张朝阳让他的同行们感到吃惊。

  今年夏天,俏江南董事长张兰在三亚遇到他,他一个劲地跟她说:“兰姐,女人千万不要喝冰水,对身体太不好了。”张兰大大咧咧地照喝,但也忍不住回来跟自己的朋友们感叹一番。汪潮涌也在自己的微博上说,自己的邻居张朝阳天天严格锻炼身体,天天坚持打坐,“他看起来状态好极了,根本不像是这个岁数的人。”另外,有一个未经证实的段子说,张朝阳有一次接受时尚杂志拍照采访,发型师提醒他有一根白头发,要不要拔掉。在传言里,张朝阳回答说:别拔了,我要用自己的力量让它黑回来。

  张朝阳是个与众不同的中国企业家。他虽然有极强的意志和控制力,但是他宁可把这能量用在个人生活而不是工作上。

  他说:“我不像有些企业家,他的生活就是工作。他们都在焦虑,焦虑到根本不考虑自己焦虑不焦虑了。很多人辛辛苦苦最后做到很伟大,但是人突然卡壳了,也衰老了。我对这个不是很感兴趣。”

  他又说:“我的目标绝对不是成为最伟大的企业家。我相信历史上有记载的最伟大、最成功的企业家,他们一定不是最快乐的。他们活得很累、很窝囊的。在我的价值体系里,我既不羡慕比尔·盖茨,也不羡慕李嘉诚,我也不羡慕乔布斯——假如遇到他,我都没问题可问的。我羡慕最快乐、不焦虑的人。他们也赚了钱,但不是最伟大的,所以历史没有记载他们。”

  他还说:“我走的这条路和思维的过程是不具备代表性的,不具有一般意义中国企业家的奋斗精神,也不是主流文化所宣扬的。”

  的确,张朝阳有他特殊的个人历史。他出生在毛泽东时代的中国陕西省省会西安市。这是一个盛产皇权和摇滚的古城。比起同乡的几位著名摇滚歌手,他比郑钧、许巍和张楚都要大上几岁。还没等到张楚写出那句著名的“一个长安人站在长安街上”,他已经来到了北京。作为一个中学教师的儿子,他在清华园度过了一段孤独、勤奋和自省的理想主义岁月。他看《约翰·克里斯朵夫》和《北方的河》,他的偶像是杨振宁和陈景润,并且在大四的时候考取了李政道奖学金。22岁,张朝阳来到美国,进入麻省理工学习物理。

  从1985年到1995年,张朝阳在美国待了10年。他从电影、电视和杂志上认识美国。他最喜欢的男明星是凯文·科斯特纳。他最喜欢的女明星是安娜特·内宁(《美国丽人》)和金·贝辛格(《爱你九周半》)。他最喜欢的杂志是《名利场》。他最喜欢的电影角色是《复仇》里的凯文·科斯特纳。这是一个绅士变杀手的复杂故事。说实在的,这个故事和张朝阳个人奋斗的现实版本一样,充满了美国式的自由主义精神、好莱坞文化、大亨情结,以及,巨大的心理落差。

  这些戏剧化、精致、性感的东西为他提供了一种对理想生活的文化想象。这种文化优越感作为一种生活习惯被保留了下来。一直到现在,张朝阳都不怎么看国产影视片和书籍,相反,他在中国生活,但仍然保持着对英文世界的阅读兴趣。他最近在看的书籍是肯尼迪传记,美剧是《生活大爆炸》,正打算要看的电影是《盗梦空间》。

  张朝阳不希望作为一个典型的、边缘化的华人工程师在美国生活一辈子,但是要像《名利场》的人物那样生活又显得遥不可及。一个令人记忆犹新的例子是,当年在美国的咖啡馆里喝东西,就连杯子放到桌上稍微放重了一点,他都会胆战心惊。他并不重视人际关系,也没有什么朋友。他曾经想去好莱坞,做个汤姆·克鲁斯式的明星。他还正经争取过一些试镜机会。后来,出于偶然的机会,他去了硅谷和华尔街。他发现谈判桌两边的气场和好莱坞非常相似。“一边是商业计划书,一边是剧本,但是都特别充满了可能性,特别激烈,那个尖锋的状态,我都感受到了。”

  嗯,知道了。1995年,张朝阳拎着两只箱子回国。第二年,他创立了搜狐。2000年,搜狐在纳斯达克上市。上世纪末到21世纪初,张朝阳反戴着鸭舌帽在**广场玩滑板的样子留在了很多年轻人的心中。他公开发表对国家产业未来的讲话,他参加最顶级的商业谈判,他以黄金单身汉的身份出席所有最热闹的派对。有时候回想起来,张朝阳还真想为自己当初的选择拍手叫好——怎么说呢?从商这条路还真的走对了。他不仅挣到了钱,获得了尊敬,也实现了“和美国主流社会有可比性”的生活方式。

  15年过去了,张朝阳又回到了清华园和五道口。从他现在的办公室看出去,透过两面大落地窗,正好可以远眺清华大学的梧桐树和教学楼的房顶。那是上世纪初用庚子赔款的白银修建的楼房,红砖灰瓦的样式,恐怕再过上100年也不会变。但是张朝阳已经变了太多了。现在的张朝阳,最喜欢和一群年轻人一起玩,吃饭,喝酒,聊天,跳舞。

  采访结束已经是晚上九点半。霓虹灯快乐又轻佻。张朝阳拿出诺基亚手机,打了几个电话,约他的年轻朋友们一起出来玩。我问他,你觉得他们能理解你吗?和他们在一起,你不觉得孤独吗?

  他大笑。“晚辈和我在一起,他们不用和我思想交流。我看起来这么年轻,和2、30岁的人一起玩,多好。再过十年,我也还是这么年轻,还是和2、30岁的人一起玩。”走到电梯口,他又回过头来。“再说,生活里的快乐并不来自思想交流。我今天喝了一杯好酒,吃了一顿好饭,那才叫快乐——这就是生活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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