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早上七点,刘苏匆匆走出合租房,奔向最近的地铁站。
一刻钟后,刘苏母鱼产卵般,被挤送出地铁口。她即将工作的写字楼巍峨地耸立在前方三百米处,写字楼整体造型如一把敦厚巨大的蓝剑,霸气十足地直刺苍穹。
十分钟后,刘苏略带怯意地出现在二十八楼。电梯口迎面墙上嵌着公司铜质招牌,上铸金光闪闪的正楷字:S市东远科技发展有限公司。
两扇厚重的玻璃门严丝合缝紧闭着,豪华前台空无一人。刘苏四下搜索门铃位置,一阵香风袭来,一袅娜女子从她身后走上来,抬手在门右侧打了卡,玻璃门静悄悄地裂开。刘苏犹豫一阵后正待跟进,门又合上了。好在女子回过身来,两只漂亮的双凤眼却是瞅也不瞅刘苏,只抬手在里面又打了下卡。刘苏赶紧闪身进去,道了声“谢谢”,女子却不回应,高跟鞋在地板砖上点得脆响,一阵轻烟似地朝靠右的长廓飘远。
不知所措间,老王满面是笑地迎过来了。老王客客气气欢迎刘苏加入公司,然后带她参观。他略微自得地介绍:“这幢楼是我们自有物业,二十八层归我们自用,是特别装修设计的,带四部专用电梯。”老王四十多岁,是东远科技的人事文员,和刘苏见过三次了,他身材高大,略有些匍匐的上半身托举着一张向谁都似乎在馅媚的脸。这样的脸,刘苏并不陌生,老家西安,大多数升迁无望混吃等死的中年机关职员都这样。
整个办公空间是一个巨大的长方形,中间套着一个长方形的活动室,两个长方形间是四条走廓,走廓以内是活动室,以外是刘苏一时数不清的房间,分别是四个老总的办公室、各个部门的办公室、大小会议室、茶水间、洗手间……刘苏亦步亦趋地跟在老王微驼的身后,僵硬地笑着,科技部、商务部、业务部、财务部……一个部门一个部门地笑过去,不时机械地点头问好。同事大多表现冷漠,在电脑显示屏后抬起来头与她打招呼的,也不过是好奇,想看看公司精挑细选,选定了一个姿色到底如何的总经理秘书。轮到老王及刘苏所属的总经理工作部时,才有了一丝欢迎气氛,几个同事放下手中工作,起身同刘苏打招呼。总经理工作部有两名人事文员,两名行政文员,两位司机,一位前台文员,再加上部门经理古经理与刘苏,一共九人,是公司最“庞大”的一个部门。刚才给刘苏开门的那位美女就是另一位人事文员,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宁珠珠,刘苏冲她露出“谢谢你”的微笑,宁小姐却眼皮一搭,身子一扭,径直走向办公室角落的复印机。
最后,老王将刘苏带到东北角的一间小办公室,说:“这是你的根据地。”办公室七八平米大小,进门右侧安着一张黑色三人真皮沙发,前面摆着一个玻璃茶几。迎面背墙设着一张精致的小办公桌,上面摆着一台传真打印扫描一体机和一台崭新的苹果台式机。办公桌左后侧亮出一扇半开的门,不消介绍,里面自然是刘苏顶头上司总经理的办公室。老王蹑手蹑脚地侧身走入,有点鬼鬼祟祟地回头招手示意刘苏跟上。
一进去,眼前“豁然开朗”,有武陵人“忽逢桃花林”的意境。总经理办公室宽宽大大、方方正正,足有七八十平方米,还带有一个附卫生间的休息室。办公室陈列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字画、古董、根雕及各种绿色植物,还配有冰箱、空气清新器和饮水机。办公室太大太豪华,四十出头、其貌不扬、穿着普通的吴总坐在大班桌后,显得渺小而寂寞。他站起身,伸出胖乎乎的右手,和蔼可亲地招呼:“小刘,欢迎,欢迎加入。”老王使眼色催促刘苏赶紧与之握手。
吴总握住刘苏右手的前端,轻轻摇晃了几下。刘苏很紧张,微微涨红了脸轻声道:“吴总好!”
“老王,我很忙,你让古经理给小刘交待一下工作。”吴总吩咐。
古经理不在。
刘苏略微忐忑地坐在自己办公桌前,打开电脑,下载安装了几个常用软件。看看办公桌上的一体机,试着摆弄一下,不会,便走进总经理工作部的大办公室求教。老王不在,刘苏略一踌躇,走到 “宁珠珠”面前,小声请她帮忙。宁珠珠翻了一个白眼,扔给她一本说明书,让她“自己研究”。刘苏捧着说明书回自己办公室,听到宁珠珠在身后冷嘲热讽:“还一本呢!我说招个有工作经验的,偏招个啥也不会的花瓶……”
刘苏虽平常家庭出身,凭着长相与成绩,从小到大享受的也是“公主待遇”,没想到第一天上班就遭白眼。想着初来乍到,凡事多忍,便咬着嘴角装没听见。
宁珠珠偏偏不肯放过她。又是她,一个小时后在洗手间与刘苏同在洗手台前洗手。她白了镜中的刘苏一眼,扭扭身子问:“我漂亮吗?”刘苏很诧异,但还是低声回答“漂亮!”。在烘干机的哄哄声响中,听得还在揽镜自照的宁珠珠又问:“我年轻不?”刘苏头也不回地淡淡回答:“年轻”。其实,刘苏心底在嘟哝:“神经病,老孔雀!”
“小刘,以后别穿得这样正式,我们公司不兴。”走到门边时,又听到还在照镜的宁珠珠揶揄她。
刘苏今天特意模仿屏幕上的白领,化着精致的妆,穿白色长袖衬衫配黑色一步裙,踩着黑色高跟皮鞋。她早已发现公司从上到下都穿着随意,宁珠珠穿的就是一条一字肩的斜条纹深蓝色真丝长裙。宁珠珠的这句话,像一片芒刺撒在刘苏背上,又疼又痒。刘苏沿着走廊朝自己办公室走去,以为宁珠珠一直盯着她后背,走路姿势都有些不自然。其实,宁珠珠一直盯着镜子涂口红,鲜艳的大红,一层又一层,浓烈得透不过气来。
接下来,刘苏有些“怕”去卫生间,担心再与宁珠珠“狭路相逢”。下午,实在憋不住了才去。
卫生间很安静,刘苏紧绷的心放松下来。她想不通外表和善的宁珠珠为什么对自己心怀敌意,想起她上午在卫生间那莫名其妙的问话,刘苏揣测她可能是因为女人间的妒忌?站在洗手台前洗完手时,刘苏打量着镜中的自己:一张有轮有廓的尖下颌脸,额头略鼓,五官俊秀,尤其是那双秋水明眸的大眼,简直灵气逼人。想起许多人都说她笑起来像个孩子,刘苏故意露齿一笑,镜中红艳艳粉嘟嘟的小嘴一咧,像一粒干净的小石子投入春日静湖,美丽的笑纹在脸上荡漾,整张脸立刻波光粼粼、春色烂漫……
“外面谁在?”又是宁珠珠,刘苏情不自禁一激灵。
“我”。刘苏声音都有点颤栗了。
“你是谁?”宁珠珠的声音娇滴滴的。
“刘苏。”
“撞到鬼了,今天怎么尽遇到你。”宁珠珠没好气地说。“不好意思,你那有卫生巾没有,借我个。”
“没有。”刘苏压住心头的火,淡淡地说。
“那去帮我借个来,麻烦了。”话虽客气,却是指派人的语气。
刘苏没好意思去找新同事“借个”,只好去楼下的小卖部买回了一包。
当她气喘吁吁跑回卫生间时,宁珠珠又已经站在洗手台前对着镜子补妆了。
“有同事给了我。”看着刘苏手上的新买的一整包,她终于对刘苏露齿一笑。
刘苏没好气地扭头要走。
宁珠珠对着镜子自顾自说:“小刘,知道不,你能来这家公司,很大程度上归功于你的美丽。不过,女人的美呢,永远是把双刃剑。”
“是吗?宁姐也是因为生得美才来这家公司的吧!”刘苏听出话里的诅咒意味,忍不住回敬她。
“在这家公司,不要随便打听别人的来历。”镜子中宁珠珠那张精描细画的脸又扳起来。
回到自己办公室,刘苏趴在一体机使用说明书上生闷气。不过,仔细想想,宁珠珠的话也不无道理。自己刚大学毕业,没任何工作经验,到S市不满半月便能顺利进入这家正厅级的国有企业做总经理秘书,年轻与美丽的确是重要因素。如果她不美,管人事的老王就不会在上千份贴着近照的简历中挑中她来面试;如果不够美,第一轮面试后,一百个二十至二十五岁的求职者中,她便不会是那留下来的十分之一。复试时,是才艺展示环节,十个大学毕业不久的女孩子,个个都聪明、活泼、能歌善舞,英语流利,计算机操作熟练……刘苏运气不错,工会主席现场考她诗词,她顺势展示了自己的才华——工会主席提到的诗词,每一句她都知道出处,还能一首首声情并茂地背诵。也许是这一点征服了在座的八位部门经理,她顺利晋级三强。三强都是985本科,貌美如花兼才华横溢,谁落选都有点冤。当时,三人坐在会议室中等了半晌,吴总才得闲走进来,随意问了几句话,眼光并不让人反感地在她们三人身上跳了几跳,可能,刘苏最合他眼缘,或者,她简历中的某项更打动他。总之,刚离开公司不到十分钟,老王便打电话通知她第二天正式上班。
接到消息后,她颇为开心,虽然总经理秘书不是理想岗位,但她首先需要一份工作让她在物价高昂的S市生存下来。
刘苏一直呆在单独小办公室中,与其他同事没接触,不知道整层楼下午四点后在传递一骇人的新闻:女卫生间一个蹲位一直被反锁,有同事敲门,里面没有任何反应。
前台文员王棉绘声绘色向每一位找来听她讲故事的同事描述:我下午去洗手间,看见一个陌生女人在洗手台前洗手,水哗啦啦放着,等我上了厕所走到洗手台前,那女人还放着水冲手,那双手已经泡得苍白浮肿。长发掩脸,看不清长什么样。我没见到这个女人进公司,觉得奇怪,于是问:“你是谁?怎么洗这么久?”那个女人不理我,自言自语:“怎么回事,这双手总也洗不干净。”我吓得头皮发麻,赶紧溜之大吉,手都没洗……
女同事们都吓得不敢去洗手间了。
宁珠珠偏不信邪,纠集了几个女同事壮着胆一起去,在洗手台洗手的女人倒是没看见,但那个蹲位依旧被反锁着。宁珠珠逞能,大声说:“怕啥,大白天还会有鬼,我下午还蹲过这个位置。”她一边说,一边壮着胆子上前敲门:“喂,里面是谁?”
“我还没完。”一个陌生而怪异的女声答道。
闻听此语,宁珠珠一行吓得尖叫着跑出卫生间。数宁珠珠跑得最快。
有人去找保安,几个保安偏偏都有事走不开。宁珠珠又带着几个女同事去前台那里查监控,没发现问题。
宁珠珠再次询问王棉:“一天都没有陌生女人来公司?”
“反正我没看见。”王棉眨巴着美丽的大眼睛,努力回忆后肯定地告诉大家。
没女同事再敢去卫生间了,除了毫不知情的刘苏。
下班前,刘苏再一次走进卫生间。她寻思:这一次再撞见宁珠珠的话,她就信邪了。
宁珠珠当然不在,却有一个长发女人埋首在洗手台前洗手。水一直放着,女人一双手在水柱下绞来绞去。刘苏好奇地问:“手怎么了?”女人不答,却问:“怎么回事,总也洗不干净?”刘苏说:“有洗手露呀,试一试?”女人不答,继续用力搓手。刘苏想:“这什么鬼公司,这么多神经病。”她自顾自上完厕所,在洗手台前洗手时,那个女人还在洗。刘苏有点生气了,用责备的语气提醒她:“洗不干净回家洗,可以用松节油洗,用汽油洗……你染的是什么,上网搜一搜呀,看什么能洗掉。”女人不理,埋着头怪腔怪调地说:“女人的美丽呢,永远是把双刃剑,有一天,你会明白,美丽,既是优势,亦是祸根。”
刘苏生气了,将擦过手的纸巾团成一个球,掷进废纸篓,转身就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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