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立东(加拿大)著 长篇小说《苦楚至暂》 Momentary Troubles 第06章 滇缅大逃难 连载07

倪立东(加拿大)著 长篇小说《苦楚至暂》 Momentary Troubles

第06章

滇缅大逃难

连载07

从垒允中央飞机制造厂,撤到保山的美国工程师,林浩恩的同窗好友约珥,与高级员工下榻在保山饭店,那里遭到日军轰炸,十几名员工被炸伤,其中有一名飞虎队飞行员。

当时,约珥正在外面散步,他头部被弹片扎伤。

约珥从飞虎队军医,学过战场自救,他知道受伤后立刻止血能增加存活机会,当即扑到在地,忍住剧痛,拔出嵌在头上弹片,脱下上衣,撕成长布条,缠在头上,包扎止血,把接口打成死结。

他刚包扎完,附近传来孩子哭喊。

他站起来,奔向哭声。

只见杜鹃树下,小女孩倒在血泊中,她的一条腿被炸断,在地上爬着,哭声夹惨叫。

他认出,她是垒允飞机制造厂中方管理人员的小女儿。

他立刻撕几个布条,为小女孩包扎,把她抱到路边,拦住一辆军车,送她到军队医院。

从垒允、八莫、仰光撤退的中央飞机制造厂员工及家属,有两千九百多名,步行到保山的一千三百名工人,因住在城外远离轰炸区的临时仓库而逃过劫难。

仰光沦陷后,为防腊戌失守,怕日军打到垒允,航空委员会指令在保山附近再建飞机制造厂,离保山城三十公里的滇缅公路附近建仓库,从垒允撤退时,好存放设备。

大部分员工和家属,散住在保山城里的饭店、旅社和居民家。

大轰炸时,很多员工和家属正在看纪念五四运动的街头表演和运动会,当日军炸弹从天而落时,人群立刻混乱,各自争相逃命,很多小孩子被挤倒在地,被众人踩过去,发出声声惨叫。

轰炸当晚,垒允飞机制造厂只能确认百余人死伤员工和家属,一千多人下落不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知身体被炸成碎片,还是销化在火海里。

保山发生日军空袭惨剧时,林浩恩一行在去保山的路上,完全不知道,他们将去的,以为安全的保山,正在变成人间地狱。

林浩恩热爱运动,喜欢远足踏青,在大自然中能吸取天地精华,领悟万物共生之道和上帝造物之妙。眼下,他看到五月的鲜花,开遍滇西原野,为怒江峡谷披上华美彩衣,但他心里感受到的却是与美景极不协调的人之邪恶。

一路上,他目睹人为逃难,不惜连人带车把别人抛锚的车推落悬崖,只为清除路障,自己快些逃命。

他想到,日军固然使人憎恨,日兵恶行令人发指,禽兽不如,然而在生死关头,人心邪恶,昭彰在阳光下。为逃命而把同胞的车推下山崖的人,与杀人犯又有何异。

眼前的情形,使林浩恩想起希伯来少年约瑟的彩衣。

约瑟身上那件华美彩衣被嫉妒他的同胞兄弟,搞成污秽血衣。

忽然,他有种不详的预感,滇西的山川河流,快要被血浸透,尸血恶臭要压过花草芬芳,秀丽景色不再带给人愉悦欢畅。人的恶行使造物主所赐的伊甸园变成屠人场。

从关东军炸死张作霖开始,中国从东到西,在短短十几年,日军把道路、桥梁、群山、湖江、河海与城乡变成用人血调色的染坊,忘记宇宙规则“凡流人血的,他的血也必被人所流。”

此时,怒江大峡谷,惠通桥西岸,青山碧水间,羊肠小道上,通往滇缅公路保山方向,所有道路都被逃避日军追杀的难民、伤兵、溃军挤满。

在这块海拔最低六百米的高山峡谷里,一座八百多米高的钢索桥决定许多人的命运。

桥,本为给人出路。造桥,乃为造福于人。

然而,人的罪恶可以把一切美好的事物变为罪恶,包括桥。

南北走向的怒江之上,一座宽五米,长一百二十米,连通东西两岸的惠通桥,成了挤在怒江西岸几十万难民伤兵的生命之路,也是从缅甸一路追杀来的日军五十六师团,誓死要拿下的作战目标。

林浩恩一行的车,跟着前面一辆军车,下松山,往南拐,沿怒江西岸滇缅公路,向惠通桥开去。

怒江,又名潞江,上游为那曲河,发源于西藏高原唐古拉山南麓,那曲河流到云南怒族人居住区,始称做怒江。

怒江从龙陵县马河口,流入缅甸境内名为萨尔温江。

同源之江在不同地段被取不同名字,好似同源之人在不同国度定居被编不同号码。

怒江在滇西峡谷流域水流湍急,险滩密布,难以航运,怒江两岸唯一可以过卡车的公路通道,就是眼前这座惠通桥。

距离惠通桥只有几十米时,路边三三两两背着枪,穿中国远征军士兵服,形迹可疑的壮汉,忽然闯入林浩恩的视线。

这些人身上发出的杀气,使林浩恩感到莫名的血腥和惊恐,这几个兵走路的神态和气势,不像路上看见的败兵,而像随时冲锋的勇士。

林浩恩正在想,这些兵究竟是什么人,只听几声枪响。

这突如其来的枪声使惠通桥西的逃难者,不顾一切,冲向因混乱堵塞而晃晃悠悠的吊桥。桥上的难民不理会守桥士兵的呵斥,挤作一团,车辆也不听指挥,互相追尾。

惠通桥本来一次只能过一辆载重七吨左右的卡车,而此时大小车辆都挤在桥上,互不相让。

又听见从松山高地腊勐一带传来炮声,炮弹忽悠悠落到惠通桥西头中国守军阵地。

林浩恩转身对司机梁伟强说:“小心躲炸弹。”

他刚说完,就发现那几个身穿中国远征军士兵服,形迹可疑的壮汉,举枪对桥西的中国守军射击。他这才意识到,日军已占领部分松山,小股日军便衣队,伪装成中国远征军的日军先头部队就在眼前。

枪声刚响时,从桥东冲过来十几个手拿铁锹的桥工,把一辆熄火停在桥上的卡车撬起,推到桥下湍急的怒江中,卡车很快消失的无影无踪,后面的车开足马力开向桥东。

林浩恩看见,有个女人在桥上一路小跑,她左手抱花布包,右手拿黑木匣,身后背篓里站一个小孩子,她一步没站稳就被后面冲过来的几个男人挤到桥边缘,她尖声哭叫:“救命啊!”

但是,没人拉她一把。

此时,梁伟强刚把车开到桥上,林浩恩想让梁伟强停车,他下去救那女人,把她和孩子拉到车上,但见那女人扛不住溃兵和难民的冲力,一脚踩空,两手丢开布包和木匣,双臂往后伸扶住背篓里的孩子,哭叫着与孩子一起落入怒江,瞬间被水冲走,不见踪影。

林浩恩看见母子二人,在自己眼前被挤到江里,他却无力搭救,感到无能无用,觉得人命如虫,不由得心中发痛。

梁伟强把车开过桥东的碉堡,还没走远,震耳欲聋的巨响和重物掉入水中的声音,揪起所有人的心,林浩恩回头一看,只见怒江之上,火焰冲天,黑烟蔽日,方才经过的惠通桥,已被炸成断桥。

��

你可能感兴趣的:(倪立东(加拿大)著 长篇小说《苦楚至暂》 Momentary Troubles 第06章 滇缅大逃难 连载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