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夫人小传

问雪   

      太宁三年。岁在乙酉。马蹄悲鸣泪至地,鼓动三声仗已端。久经血洗北地焦土,残阳破云笼罩飞鸦。 

    长亭内。乱山平野烟光薄。 

      风卷着袍袖中一双静止的手指,手。纤细。女人的手。半握住的手掌像一只死去多时的白鸟,指尖漂浮着一纸书信。    风还未冷,泪已干。墨还未干,血已干。长亭外。栖鸦归后,暮天闻角。声音呜咽。 

      三千将士归来不足百,将军被战马背负着,双手孤零零随着马蹄摆动。静寂如夜的秋,没有人呜咽,没有人悲鸣,没有人长号,没有人出声。   

      稀稀疏疏的战士相互扶持的走远,个个都是受伤的孤雁。女人拉着马缰绳,看了一眼飞扬的马鬃,转身牵着缰绳,头也没回的一步步走着。看都没看马背上的将军一眼。   

        女人苍白的手指尖放飞了书信,纸张拖着墨痕,越飞越远,依稀看见几个字,坠马……追封……饮恨……断香……残酒……  杯情怀恶,西风催马,谁人看它梧桐落。     

        美好的时光总是会提前夺取美好的东西,春天会把花瓣凋零,冬天会把白雪融化,战争会把生命收割,死别会把爱人夺走。  

        然而最悲伤的莫过于时光会把一切悲伤抹去。让人最后量悲伤的记忆都没有,要靠一段铭心刻骨的情活下去,还是凭借残留的无线回忆每天翻新欺骗自己,都是一种选择。 

      断云西风,没有终点的乡野小路上,承载着一片瘦弱身影,女人牵马远去的身影,马匹上依然有一双晃动着血迹斑斑的手臂。马儿不知苦,人也不知倦,战马依然驮着自己的主人走在回城的路上,战马不会知道这是一次诀别,永久的分别,这是自己的主人最后一次以这样的姿态与自己相拥。人与马走过,风吹梧桐落,又还秋色,又还寂寞。   

        曾经这世界上只有雪最悲伤,因为他忘了自己的颜色,所以每个冬季都来寻找。但是它总也寻找,找总也找不到。因为悲伤莫过于放不下自己忘却了什么。  从天空到大地,从北方到南方,从东海到西漠,从一年到一年。世间的轮回与它无关,雪自己陷在寻找自己颜色轮回里,墨与他相反,他只记得自己的颜色,浓淡干湿,焦渴枯白,从不寻找,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向人们或这世界述说着什么。     

        三年后,在一片小池塘,手可以化作白鸽的女子,站在池边看着有懂得白鹅,在等一个孩子,有个想白鹅干净的孩子,一个像白鹅孤傲的孩子,一个像白鹅纯粹的孩子。   

        孩子睁着一双漆黑点墨般的眼睛,倔强的不发一言。就只是砍了一样女子,半日的时光观赏白鹅在水间。也不知对谁开口,女子说道:“这徒儿我收了。”  

        于万千人群中遇见你,是何其有幸,  于时间无涯中遇见你,是何其有幸,  于百般技艺中遇见你,是何其有幸! 

        秋天打开冬季的柴门。乱风肆虐,雪还没有用飘下来,女人握着一只毛笔,在石头上,在落叶上,在树干上,在芭蕉叶上,无处不可书写,云鬟高耸,双肩削立,眉间傲气,素衣沾染墨痕岂不是自然之趣。                        女人站在后山的一块青石上,视线穿过树林,穿过枯藤,穿过北风吹吹落的山间石子,穿过层层云朵,想起了几年前陪伴自己幼小身影。 

        小男孩总是挺着身子,仔细聆听你讲的故事,漆黑的眸子里竟然能倒影墨痕,不安分的手指总是在衣服上挥动练字,紧缩的眉间不知藏了多少心事。   

      在过去的相伴日子里,小男孩对墨的喜欢对字意的领悟总是让她惊讶。        

        希望天上的云可以带走不符合他小小年级的沉默,希望老树枯藤能让他明白坚韧的力量,希望他能明白一个人唯有自己才是书法路上最大的障碍,生命不息,书艺不止。 

        书艺千古不易的至理远在天边尽在眼前,一颗执着于行的心就是一种束缚,然而,若没有一颗执着于行的心更是一种缺憾。 

      可是,万物皆是有缺憾的,正式这种残缺的美造就了参差不及万物,人如此,字亦复如是。永和五年,岁在己酉。   

        女人遥望窗外千里阵云,雪又开始了寻找自己颜色旅程,女人感叹着遗忘有时候不是件坏事,谁不是都在一生中寻找属于自己的颜色……女人弯弯的嘴角翘起,慢慢的闭上了眼睛。此时,天空飘下了第一片雪花。 

        凛冽北风又一次从北国的旧地吹到南国会稽郡。一片六角碎玉承载着不动的思念之重从高空滑翔下来,落在一身白衣中年男子手中,青年从马上一跃而下,眼睛看着从天空落下的一片雪花。 

        举起摊开的手掌,轻轻的接住了飞向他的这偌小的一片雪花,落在手心里面,眨眼间融化成一滴水珠,中年人把水珠握在手心里,像握住多年失散多年的宝贝。  “右军大人,我们该启程了”。随从在一旁提醒青年男子。 

        马蹄声滚滚,中年男子骑在马上,抬头仰望前方天空这一片灰白的颜色,这辽阔无边的云就是雪原来的颜色吗?人生于天地间,只记得从哪里来,都是忘了到哪里去,男子看着天空的晚霞摊开手掌,雪花融化后的水滴早已经归去不见踪迹。云是雪颜色,人情似水薄。宦官多年的男子看着远方天空的云还是踏马远去。  王羲之在出任右军将军的途中接到姨母同时又是恩师卫夫人的病故的噩耗。一时无语。  

      提笔致信曰:“十一月十三日,王羲之顿首顿首,顷遘姨母哀,哀痛摧剥,情不自胜,奈何奈何。因反惨塞,不次。王羲之顿首顿首。”

      离别时,不用再场,因为我也不能在起来陪你谈天说事。记得鹅的画法,记得书艺就是人生。  

      昔人已去,师徒情缘。当有后人叹曰:    

      云海  天涯  两渺茫,何日琐事都尽,吾还乡,醉笑陪师三万场,不用诉离殇。 

 此生,男孩是无法陪伴自己的女师傅喝酒吃茶聊天就着墨汁吃饼了,已无法在后山肆意挥洒笔墨在石头,树枝、芭蕉、杂草、顽石上。 

 “师傅,鹅为什么是白色?” 

 “雪为什么是白色,徒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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