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鼓》

《铁皮鼓》| 黄昱宁工作室解读

关于作者

君特·格拉斯出生在今天已经属于波兰的城市格但斯克,这座城市曾经居住着很多德意志人,二战前这里也有很多人参加了纳粹党。格拉斯曾经加入纳粹的少年团,到他17岁那年,也就是1944年,他成了一名坦克兵,战后他当过农民、矿工、石匠,最后他把这些经历都写到了《铁皮鼓》主人公奥斯卡的身上。格拉斯虽然没有参加前线战斗,但是年少的这段经历依然令他痛悔不已。战后他的生活一度非常潦倒,住在地下室里,但当他在一个文学聚会上朗读了这本书的前两章以后,人们认定他是德国正在呼唤的天才作家。他写本书的时候非常年轻,直到他去世,都没有一本作品的影响力超过它。这本书帮助他赢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他也借此进入了以歌德、席勒为代表的伟大德国文学的序列。

关于本书

《铁皮鼓》是德国在二战后最伟大的小说,包罗万象,具有非常强烈的美学风格。这种风格是与小说中的内容,即二战前后德国市民杂乱彷徨的生活紧密联系的。《铁皮鼓》刻画了这段历史中的许多细节,暴露出纳粹党邪恶本质下的平庸。小说的叙述者是一个叫奥斯卡的侏儒,他一出生就智力超群,能够听懂成人的话,他因为厌恶这个世界,主动决定停止长高,一直保持着儿童的样貌。随着他年龄变大,他在自己生活的这条街上也卷入了越来越多的秘密生活。在这些秘密发酵的时候,整个时代也渐渐在起变化,人们和纳粹党的距离越来越近。整个德国在二战前后的历史,就是奥斯卡的成长史。作为这个社会的观察者,他已经对社会彻底失望,只能躲进精神病院。

核心内容

这部小说分为三个部分,分别对应了战前、战时和战后,当人们想给这段历史下一个结论的时候,不可避免地要面对本书的内容。本书反对简单粗暴的历史观,它完全展现了在一个人类史上从未发生过的战争灾难背后,是多么荒谬的现实。格拉斯的叙述技巧和小说观念,继承了德国传统的美学元素,令它们重新焕发出现代的光芒,这对战后德国文化自信的建立也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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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铁皮鼓》译成中文以后有四十多万字。这样一部巨著奠定了德国在战后文化复兴的基调。当我们回顾那段历史,这本书是无法绕开的。它从未对战争以及发起战争的政客做正面描写,相反,它通过一个小家庭以及同一条街道上的其他家庭的命运起伏,记录了市民社会是如何卷入这场灾难,最后被一片一片撕碎的。这些市民也不是无辜者,他们身上的平庸本质,就是纳粹得以强大的基础。纳粹不是一个无法理解的强大实体,即便我们去看许多纳粹高官的传记,也会发现,它就是由小市民们构成的。拍成电影后,这部小说在世界范围内获得了更高的知名度,但却因为涉及了太多德国人心中的伤痕,电影的第二部没有拍出来。

二、《铁皮鼓》有一个世界文学史上从未出现过的奇特人物,敲鼓的小男孩奥斯卡。格拉斯在给予这个人物生命的同时,也给了他超能力。奥斯卡一生下来,就有成人的智力,完全可以听懂他的父母在说什么。因为觉得成年人的世界又龌龊又愚蠢,于是决定不再长高,永远保持一个儿童的样子。儿童的样貌让人们对他没有戒心,而超人的智力则让他能够看清楚小市民阶层的龌龊,以及这个时代的荒唐。奥斯卡也不能算是正面人物,他的身上有一种癫狂的、神秘的气质,总是反对一切看似崇高的事物,热衷于搞破坏。

三、《铁皮鼓》没有采用在德国文学中特别典型的成长小说样式,成长小说的主人公通常是一个青年,他犯过错误、克服困难,在导师的帮助下,最后融入了社会。小说都是和谐圆满的,主人公不但在事业上,也在心灵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但是在《铁皮鼓》里,我们看到奥斯卡的生活方向和这种模式截然相反,他小时候无忧无虑,心智发育完全,成年人的把戏他都可以看透,随着他的成长,整个世界也一步步进入战争,他和周围人的处境也在不断恶化。到三十岁的时候,他最恐惧的事情变成了从精神病院出去。奥斯卡从出生起,就面临第一次世界大战给德国带来的创伤,面临纳粹上台、二战爆发,德国人的心灵纷纷长期处于一种扭曲的状态下。他们既是灾难局面的受害者,也是它的制造者。因此,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清晰的发展道路,整个世界杂乱无章。

四、文学性而言,《铁皮鼓》为什么会在文学界得到如此崇高的评价,原因很多,这里只列三条。

1. 《铁皮鼓》体量庞大。

它直接涵盖了人类历史上的巨大灾难——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后的历史。格拉斯的着眼点极其细微,他用小说的手术刀帮助人们看清楚在一种粗暴的、概括性的历史观下,各种引起战争的微小原因。在他的叙事中,人们可以感受到,许多巨大的历史事件,从来都不是偶然的,而是由无数的小事件最后组合成了一种趋势,使它不得不发生。

2. 小说的主人公形象极其鲜明。

奥斯卡的形象是格拉斯偶然发现的,他在路边看到有个小男孩在旁若无人的敲鼓,便决心将他作为主人公贯穿全书。在世界文学的传统里,都从来没有奥斯卡这样的儿童,他虽然有成年人的智力,却也保留着儿童的离奇想法。因此,他可以用一种奇怪的角度来观察这个世界。同时,奥斯卡也是横跨于正邪两方的,他有自己的道德观念,不会被蛊惑,但也不会去坚持正义。在他的眼中,一切崇高的事物都值得被怀疑。

3. 这部小说具有高度的复杂性。

这种复杂性不光是指情节复杂人物众多,而是格拉斯拒绝对这个世界怀有一种简单清晰的认识。他笔下的人物除了正邪难辨的奥斯卡以外,也都很难用几句话来概括,这是贯穿格拉斯整个写作生涯的核心。正是因为有了这种复杂性,《铁皮鼓》这部小说也有很大的阅读难度,容易让人迷惑。但是格拉斯这种复杂具有很高的思想深度,他认为历史事件不应该被简化,而是应该对它进行持续的追问。这种追问也触碰了很多人心里的伤痕,令他们自以为是的反思变得相当痛苦。

《铁皮鼓》和德国哲学家阿伦特在1961年写下的那篇著名的文章《耶路撒冷的艾希曼》有共通之处。艾希曼是纳粹高官,但是在法庭上,他表现得就像一个和普通人毫无区别的小市民,阿伦特认为,很多时候邪恶并非以穷凶极恶的方式出现,相反,邪恶具有一种平庸的特性。正因为人们自甘平庸,缺乏思考能力,才会日积月累,在错误的思想带领下越走越远,犯下罪行,并且自己还认识不到。拒绝简单,时刻警醒,这就是格拉斯要提醒人们的。

金句

1. 在座的作家和出版商们一致认定,德国文学已经重新有了方向。当然,要给他发奖。于是人们开始自发打电话募集奖金。而格拉斯像皇帝一样站在那里,环顾四周。人们500、500地募集来奖金,一个小时内,他拿到了4500马克。在当时,这是一笔巨款。在此之前,他住在地下室里,在写作的间隙,还要给孩子换尿布。到了第二年秋天,这本书完稿,格拉斯和作为芭蕾舞演员的妻子去法兰克福参加书展,在那里,他们整夜整夜地跳舞。

2. 在奥斯卡眼里,成年人的世界又龌龊又愚蠢,于是他暗中决定不再长高,永远保持儿童的样貌。可是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超凡智力,还都把他当成不懂事的小孩。所以他在这个世界里,既在场又缺席,他可以特别安全地观察所有人,知道他们的秘密。通过这个巧妙的设定,格拉斯可以用一种很新奇的视角来表现小市民阶层的愚蠢和龌龊,以及那个时代的荒唐。

3. 奥斯卡身边总是不断地在死人。他的母亲、两个父亲、玩具商、情人、另一个情人的丈夫,全都死于非命。这也符合他在小说里自诩的定位,他虽然长得像圣婴也就是小时候的耶稣,身上却有一部分撒旦的属性。

4. 第三部分写的是奥斯卡在战后的生活。如果说战争曾经给一部分德国人以梦想,那么战后剩下的只有废墟和失败的痛苦。因此在德国经济已经腾飞的七十年代末,人们是不太愿意重温那些痛苦的岁月的。即使是在电影大获成功后,第二部也还是迟迟拍不出来,可见这个伤疤触碰起来有多么疼。

5. 19世纪的德国知识分子和艺术家发掘了怪诞更深的含义,把它其中表示诙谐快活的部分剥离,就让它更多地呈现出恐怖和令人不安的特征。并且这种恐怖和令人不安,不是只在极少数场合,比如狂欢节中出现,而是渗透在日常生活的各个地方。

6. 通过这种怪诞,小说对市民阶层投以恶毒的嘲笑。奥斯卡个子矮,看其他人都得仰视。与此对应的是,怪诞比起庄严,也总处在低处,处在较低的社会阶层。但是以这种怪诞的视角来看,所谓的正常才是真正的荒诞不经。

7. 昆德拉是那种上帝一般的作者,他的写作的任务就是昭示和揭露表象之下隐藏的内容,但这种内容不是什么确定性的真理,更可能是生而为人的荒谬和社会秩序的结构性矛盾。

撰稿:黄昱宁工作室 

脑图:摩西

转述:徐惟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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