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连载:春芜(二十四)

在陆鹏飞的记忆中,夏芃这样大声冲他吼的样子其实没有几次。仔细回想起来,起码,一个指头是数的清的。她一向是个温婉的女孩子,只是有些冷冷的倔强。

一次是在研二上学期,他们一起去扬州参加陈雨华和李默的婚礼。陈雨华和李默都是扬州人,虽不是烟花三月,这座古城却仍然有它的精妙之处,陈雨华也想让她的好友们来感受一下她家乡的美。本来她不想这么早结婚的,可是两家大人都说,李默年纪不小了,事业也算小有所成,可以不急着要孩子,但要把婚先结了。她本来也是孩子心性,什么事都懒得去思考太多,大人那么说,她就那么听了。

夏芃问她怎么想起邀请陆鹏飞了,她说又不是不认识,读书时还蹭过人家那么多顿饭,再说了,她顿了顿嗓子,你一个人来我不是不放心嘛,他跟你一起也好有个伴。她说的头头是道,夏芃竟无言以对,虽然心里知道,雨华还是想找机会把他俩往一块凑。顾艳艳的孩子还小,根本脱不开身,就委托他们把礼金带过来。琼琼也从北京赶过来了,她男朋友欧阳海潮请不到假就没一块来。最难得的是她们宿舍的刘蓓丽,进了外企整天做空中飞人,这回却恰好有空,直接从国外飞上海也赶过来了。

陈雨华和李默在老家的婚礼是按照很传统的江南婚礼模式,既隆重又温情,夏芃看着都流下泪来。婚礼之后,他们一起到雨华家里叙叙旧情。雨华家隐藏在市井小巷里,相隔几十米便是朱自清故居,夏芃去看了,甚是惊喜。陆鹏飞念着屋里挂出的几篇朱先生的名作:《背影》、《春》、《梅雨潭》、《荷塘月色》,一边挠着头说:“这篇我学过,这篇好像也学过,这篇、这篇,是不是也学过呢?”夏芃没理他,他自觉没趣便不做声了。有时候他真是不明白,同是理工科的学生,夏芃怎么就这么感性呢!

大家都好久不见,借着雨华的婚礼相聚,甚是兴奋。李默比他们年长,彼时正是T大的骨干青年教师,建议他们几个一定要走出国门看看外面的世界。刘蓓丽没有读研,因为工作,经历确实相当丰富,一些石油资源丰富的国家和地区她几乎都去过,不仅有欧美,还有非洲沙漠。夏芃问她:“你去过伊拉克吗?”“去过呀!”“不怕吗?”“去之前是有点怕,不过去了之后就感觉还好,有特定的活动区域和军队保护。不过毕竟才打过仗,还是小心为妙。”

结束在扬州的行程,李默先回上海,他们几个W大的同学一起赶往毗邻的泰州。其实他们这次来,一是为了陈雨华的婚礼,二是为了去看望一位他们曾经的同窗顾云朗。

顾云朗的家在泰州一个几百年历史的古镇上,很容易就找到了。他们到的时候,顾家的院子里冷冷清清,只有顾妈妈一个人在水井边浆洗衣服。听他们说明来意,顾妈妈的眼窝一下就盈润了,浑浊的眼里滴出泪来。不到六十岁的顾妈妈显得苍老异常,丝丝白发叫人看得心酸之极,白发人送黑发人实在是人生最大的悲切。顾妈妈蹒跚着把他们引到顾云朗的坟前,自己却是背过身去嘤嘤啜泣。云朗的墓碑与周遭相比,明显更庄严肃穆,墓两侧还种了松柏。墓碑上的照片里,云朗笑的灿烂,一如他的名字。众人肃静不语,想起旧日同窗时的种种,都不由得热泪盈眶。刘蓓丽放声大哭起来,众人连忙上前拥住她,她悲恸勃发,上气不接下气。

回到顾家,顾妈妈一定要留他们吃饭,他们都说不用了。围着顾妈妈说了好久的话,顾妈妈虽然年纪大,却是知书达理,难怪能教出云朗那么好的孩子。说着说着,刘蓓丽又开始流泪了。顾妈妈端详她良久,犹疑着问:“你,你是蓓蓓吧?”这一声问,惹得刘蓓丽的眼泪像海似的,悲伤湮灭了每个人。除了陆鹏飞,大家都知道,刘蓓丽和顾云朗之间有过青涩的爱恋,只是毕业时,顾云朗坚持要去贵州山区支教两年,刘蓓丽要去外企发展,恋人在矛盾纠结中各奔前程,但彼此交好的同学都知道,他们一直深深眷顾着对方,无非是顾云朗怕耽误了刘蓓丽,刘蓓丽也拉不下脸来先开口心里却是想着也不过等他两年罢了。谁知,命运弄人,一年之后,顾云朗支教的地方发生了山体滑坡,他为了救人,付出了宝贵的生命,年轻的灵魂永远留在了他热爱并为之奉献的大山里。读书时,夏芃跟顾云朗并不是很要好的关系,他们同系不同班,不过因为她跟刘蓓丽是室友,每次遇到了,顾云朗总是很热情很主动地跟她打招呼,他的牙齿在阳光下白得炫目,脸上总是带着很亲切的笑容,这么好的一个人,谁都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他们。他的死讯,夏芃还是在班级QQ群里得知的,那时W大也在准备搞纪念活动,可她并没有太关注,更没有想到会是她的同窗。W大后来追认顾云朗为W大杰出校友,追加了很多荣誉,可是这一切,有什么实际意义呢,除了他们这些曾经和他朝夕相处的同窗,他日渐年迈的父母,时过境迁,还会有人想起他吗?

告别了顾家妈妈,临走前,大伙将凑的钱悄悄压在桌垫下。钱虽不多,也是大家的一片心。虽然都很难过,有刘蓓丽在,大家都强忍着悲伤尽量不去提这个话题。离开泰州,大家各自告别,踏上归程。夏芃还沉浸在悲痛里,陆鹏飞心里不好受,为顾云朗的死,也为了他和刘蓓丽之间的遗憾。他想,他和夏芃之间,为什么不能好好抓住呢,命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谁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于是,他大着胆子抓住夏芃的手再一次跟她告白。可是没想到,一向说话和声细气的夏芃却情绪激动地冲他吼了起来,吼累了,像个孩子一样趴着哭泣,她说:“陆鹏飞,我告诉你,我有男朋友了,你死了这条心吧!”他不信,明明谁都知道夏芃从来没谈过恋爱,他以为这又是她拒绝他的一个借口,便讪讪着退到一旁:“我不信,他在哪?你男朋友在哪?”“在伊—拉—克。”她一字一字的告诉他,丝毫不像假话。可他却是不信,打死不信,电视里正放着国际新闻,什么狗屁伊拉克,谁会跑到那个动不动就死人的地方,编也要编的像样点嘛!“他是谁?叫什么?”“他叫——”她忽然不想说了,那个名字对他陆鹏飞来说有什么意义呢!连她和他也是隔得远远的,她又有什么义务要跟他交代?“看,说不出来了吧!就知道是骗我的。”陆鹏飞得意的如释重负的笑出来。只是后来的一年多,她对他,越发生疏了。他进一步,她退十步,后来,不管找什么理由都是彬彬有礼的婉拒,几乎到了只可远观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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