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没有人喜欢看我扒拉三年级的芝麻绿豆,然而,它们噼里啪啦掉落下来,我总要一颗颗捡拾起来。如若读我及你,读到一点童年,读到一点纯真,读到一点美好,读到一点柔软,是否可以透过坚硬的外壳,触摸一点点灵魂呢?
这翻言语,像极了庭院中,绿荫下,石桌旁那位老太,呷一口清茶,放下茶杯,轻轻地向后倚靠,洞彻的眼神穿过薄薄的那一缕缥渺,望向那遥远的地方。
若说遥远,亦不过弹指一挥间。所以芝麻绿豆散落下来,只因有人提到了我的那位班主任王金泰老师。王老师整日笑嘻嘻的,脾气温和,待学生极宽容。少不得,对我自然更好些。
每日午休时,王老师都会时不时巡堂。我常常睡得沉,并不知道老师多久进来一次。有一次,许是翻身不注意,有滚落的危险。老师恰巧巡堂看到,将我向里推了推。这一推,我其实醒了,却没有睁眼,小小的心偷偷地高兴,老师也像父母一样关心我呢。
还有一次早自习,我们已坐在教室朗读,窗外突然雷电交加,乌云密布,狂风大作,我向来胆小,但凡这样的天气,只要在家,必定躲在被子里,捂着耳朵颤抖。如今在教室里,可如何是好。
正在我不知道是不是要躲到桌子底下时,王老师进来了。他说天不好,放学回家。还没反应过来,我亲爱的同学们就叽叽喳喳窜出了教室,眼看就跑到学校门口了。我慌了神儿,赶紧跟着往外跑,如果跟不上他们,没有伴儿,我该怎么回家啊。快到校门口时,我隐约听到王老师喊我。老师的声音被雷声掩盖着风声裹挟着,传到我耳中,已经听不清是什么,只能含含糊糊地回头应一声。
这一回头,我看到老师从办公室拿着伞追了出来,一边喊着什么一边将伞伸向我。来不及思考,我一把接过伞就跑去追同学。此刻,心里最害怕的就是落了单。只听老师在后面喊“小心点,别淋了雨感冒了……”我头也不回“啊,知道了,老师你快回家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想起来,老师把伞给了我,他怎么回家呢?万一老师淋感冒了怎么办?雨停了,再上学的时候,我就赶紧悄悄地先看看老师感冒了没。看到老师还是笑嘻嘻地,生龙活虎,我才放下了心。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我们的童年更幸福。我们可以在麦地里跑,我们可以赤脚噗嗒噗嗒走温热的土路,我们可以玩蚂蚱,我们可以吃最新鲜的麦穗,我们可以到菜园里摘菜叶吃,我们可以跟着一群孩子出了东家进西家,我们可以吃烧的小鸟肉……总之,我们的童年只有快乐,只有欢声笑语。
我们的假期好多啊,除去寒暑假,还有麦秋假。每到假期,我们都得轮流护校,因为我们是光荣的少先队员,保护学校是我们神圣的使命。
三年级麦假的时候,有一天,轮到我跟英子护校。校园西墙下有一处围起来的小花墙,花墙里有些莫名其妙的植物,有的结着白色的小果子,有的小果子带着淡淡的粉红色,还有的,开着白色的小花……我认识的农作物非常有限,但英子可不一样。她说那是“托盘”,可以吃。
后来我才知道,所谓“托盘”就是草莓的方言,那时候我搞不懂,也不知道好不好吃。因为我吃过的草莓跟这个差别太大了,这些小果子那么小,躲在叶子底下,可怜兮兮地。她鼓动我一起进去摘果子吃,我也很好奇“托盘”到底是什么,好不好吃,就跟她进去了。
原本我以为,只是偷偷摘一个粉色的尝一尝就可以了。进去以后,也小心翼翼地生怕踩了它们。那时候我从来都不踩麦子,就是怕把麦子踩死了。何况这些可怜的匍匐在地的躲在角落里的“托盘”,我的脚踩下去,必定让它们丢了性命。所以摘了一个,拿在手里,我就出来了。
然而,英子可不是这么想的。只见她摘光了所有粉色的,又开始肆虐的摘白色的果子……果子本来就不多,一转眼就都不见了……我几次喊她都不听。她在里面,任由自己的脚碾在那些可怜的小植物上,两只手肆虐的翻找着茎叶,那个样子,像跟这一小片植物有仇似的。心疼的我直跺脚。
终于,我忍无可忍了,动用了我的权利:我是班长,我是护校组长,我不许你再摘了。可是,这一天,我的心情都异常沉重,心里不断浮现那片植物可怜的身影……可是,我也进去过,我也是帮凶,我根本不敢再去看它们变成了什么样子,我好怕看到一地狼藉。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会坐下来大哭的,我会没有办法跟老师交代的,我们是来护校的,可是我们却破坏了学校的植物。我的心里难受极了……直到太阳落山,哥哥的身影出现在校门口。
一看到哥哥,我的委屈再也藏不住,低着头流着泪跟哥哥说了。哥哥说不要紧,它还会长的,回家吧。虽然我依然心情不好,可是哥哥都这样说了,一定是跟麦子一样不怕踩的。但是我赌气不让哥哥载英子,哥哥是最好的哥哥,所有的大人孩子都喜欢他,我也最听他的话。这件事,哥哥也没有答应我。
于我而言,哥哥是大人我是孩子,哥哥是无所不能的,哥哥是遮风挡雨的,哥哥是自己再累也要把我背回家的,哥哥是只要在家就带着好吃的接我放学的……我没概念的是,哥哥其实是个只比我大三岁的孩子。
哥哥一个半大孩子骑着自行车,前梁上坐着我,后座上坐着英子,歪歪扭扭的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我还高兴地唱起了歌“小鸟在前边带路,风儿吹向我们……”“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颗无人知道的小草……”对面来了一辆平板车,车上拉着草,草的下面横着一根木棍……啊噢,哥哥,路太窄,我们过不去。哥哥说,没事,过得去。对哥哥百分百的信任,他说过得去,就一定有办法过得去。虽然我看到那根棍子的长度跟路一样宽,边上就是沟,我不知道哥哥有什么办法过得去,但还是毫不犹豫相信哥哥,交给哥哥。
叽里骨碌……我们仨人,连人带车全掉沟里了。我掉下去的时候本能地用右手撑地,胳膊嘎吱一声,好疼啊。爬起来,我才说,哥哥,那个车上有根横着的木棍。
哥哥问,在哪儿,我怎么没看到。
就在草下面,只露着半截。
哦,我没看见。
哥哥,我胳膊疼……
我的胳膊,疼了很长很长时间才好。期间有大一点的男孩子拧我胳膊,我就喊一声,哥哥,某某拧我胳膊。
哥哥就跑过去,打的他连连告饶。看着他疼的龇牙咧嘴的样子,我掩饰不住胜利的喜悦。
四年级的时候,随着爸爸工作的调动,我转学了。过年的时候,我学着爸爸看望他老师的样子,跑去王老师家拜年。我去的时候,他们正在吃饭,屋子里热气腾腾的,相较于外面的天寒地冻,老师的家里温暖如春。可是,我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似乎,一个那么大的孩子,还不懂得如何聊天。老师问了我几句以后,我就没话说了。可是,接着就走掉,又似乎太没礼貌了。那时候,知道了尴尬的感觉。我就是尴尬的坐着,假装看了一会儿电视,然后起身告辞走了……
一颗一颗,果然是芝麻绿豆呢,一点章法都没有,而我,就是想把它们捡拾起来,不想它们散落在地……
啊,杀个回马枪。早自习,是的,早自习。
三年级的我们是有早自习的。每天我都早早起床,约同学一起,穿过树林,走过庄稼地,去上早自习,春夏秋冬,风雨无阻。
并不是所有人跟我一样,很多人会睡懒觉逃课,我时常找不到伴儿。印象中,有一次夜里下了很厚的大雪。早上我在同学家门口喊了老半天,都没有人理我。而我一个人又定然是不敢走的,这时母亲就会送我。她陪我走到树林这边,我一个人走进去,走几步,回头喊一声,走几步,回头喊一声……一直到树林那边,大喊一声就快速跑去学校。母亲听到这声大喊,就回家去。
后来听说,那个小树林,出过很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