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荆钗布裙
第二日一早,林甫煌辞了李洞山,朝着鄯阳县城而行,果然今日城门盘查松懈,未见阻拦。林甫煌往城西而行,径直到了儒舍,只见大门洞开,别无一人。他喊了几声,见无人应答,进了内庭,只见院内陈设杂乱,似是久无人迹。
他又向前几步,进了正厅,只见厅上的一幅字,残缺不全,只剩下“垂衣天下治,端拱车书同……孤屿含霜白,遥山带日红”几句,林甫煌识得这是太宗回忆当年驰援隋炀帝往事之时所作,诗中所述,正是这代北一带。他见太宗字迹蒙尘,儒舍破败,心中不禁怅然,只得转身离开,想:“儒门设下各州儒舍,以化育民风,至今千年有余,不想如今竟残破如此,唉。”
他出了鄯阳县城,心中郁郁,孤身向北行了四五日光景,遇了一场大雪,只得停宿两日。到第三日雪晴,见路上车旅不少,算算时间,已到年底了,各处长官州令皆要送礼称贺,林甫煌跟着车辙印记,倒不担心迷失了方向,如此直到云州城下,他远远望着那高耸的古城墙,此时虽是斜阳西照,城下商旅百姓往来,好不热闹,心中想:“年前终是无法与道灵相会了。”
入城时候已晚,兼之一身风尘仆仆,索性在客店住了一晚。第二日早起梳洗一番,才去拜会此地儒门学府,初次见面,免不了寒暄,等到安顿下来,林甫煌便请递上名帖,要拜候云州防御使。岂料等了三日,却并无消息。他心中着急,便请一名叫做谢伯余的儒生再去打探,那儒生哈哈一笑,道:“汝如此无耐心,如何见得中丞呢?静待吧,汝可在此常住,不用忧虑!”林甫煌道:“哈,伯余兄说笑了,吾实有要事,只好请兄台再行一趟。”谢伯余受不得林甫煌再三恳求,便答应替他再送一趟,林甫煌称过谢,信中说明李嗣源之意,并那书信送去,此回果然得了信候,要他两日以后,往府中一会。
林甫煌心中想好说辞,这日一早,便来到府外拜候,等不多时,便有人带领,绕了一绕,却往侧厅而去。走不几步,远远看见一人锦衣玉带,威风凛凛站在厅门口,垂手而立,见了来人,缓缓下了两级台阶,道:“辛苦公子远道而来。”林甫煌站定,行了一礼,道:“儒生林甫煌,见过麾下。”那人微一摆手道:“吾姓王,草字元亮,李中丞尚有要事,由我与你一会,请入内吧。”林甫煌一怔,只得随他入内,道:“我从汴州游学至此,途路有所见闻,得知契丹将要南下,此中缘由,信中已有所述,想必王将军已知悉。”
王元亮道:“既有李将军谕令,我等自然信服,公子特地来告,我等实在感激不尽。”林甫煌道:“同为汉唐子民,将军见外了,将军明识大义,肯出兵相助,想来这四海百姓,同感五内。”王元亮拱手向南,道:“吾等既承天受命,守卫一方,如今百姓有难,敢不以死相报!”林甫煌道:“如今天下兵祸四起,将军有此保国安民之心,实属我等百姓之福,请受林某一拜。”说罢,起身行了一礼,王元亮忙起身,道:“公子何必多礼,眼下年节将至,公子出游在外,便这在云中一住,再好不过。”林甫煌目的已成,还有他事,当下谢过好意,推辞一番,方才离去。
回到儒舍,谢伯余听闻此事,笑道:“哈哈,林兄果真不简单,平日听闻王元亮此人自视甚高,绝非是这般谦恭有礼之士呐。”林甫煌报之一笑,不置与否。
第二日一早,听得爆竹声响,林甫煌出外一看,天色蒙蒙,又飘了一层的细雪了,林甫煌辞别众人,独自骑马上路,想:“不知今日道灵又在做些什么?小师兄参悟佛法又是一年,今年是否仍会去送灶神呢?”西风渐起,风雪愈盛,林甫煌独行怅然,虚眼看这大雪,忽然想到“瑞雪频降,来年必丰”,莫名心中多了一丝快慰。
行了几日,路上旅人渐少,他不识途中驿程,师兄当年游学又未经此处,眼看天色已晚,却连半个村落也不曾看见,那马儿体力不支,前脚绊了一下,险些卧倒,林甫煌索性下了马,自己背了书箧,牵马前行,他左右瞭望,想要寻个避风所在,正看见远处山坡之上,隐约似有一座小庙。行至附近,乃是一间破败的关帝庙,他便在附近安顿一番,在山谷中找了些软草,又将雪水化了,将就喂了马,天已经完全黑了,他静坐休息了半个时辰,忽听得外边吱呀呀的脚步声响。
林甫煌一凝神,听得外边一人低声道:“里边有人!”停下了脚步。
又一人道:“该不会又是那个母夜叉吧?”
另一人道:“别疑神疑鬼了,她明明被咱们甩在身后了。”
为首那人又道:“老三,你盯着点。”
林甫煌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便侧身卧倒装睡,只听那半扇门通地一声响,摔在地上,一人尖声骂道:“奶奶的,这破门!”林甫煌装作睡眼惺忪,趁着残火余光打量众人,见是三个身高六尺有余的大汉,蓬头散发站在当地,为首那人盯着他,道:“有吃的没?”
林甫煌翻身坐起,正待答话,身后一人嘿嘿笑道:“大哥多问了,这马正好一顿粗饱。”另一人道:“马肉有什么好吃的,不如就近卖了,哥儿几个快活一番。”说着就要动手去牵那马儿。
林甫煌心中好笑,道:“诸位英雄,这马是在下的。”
那人回头一望,似是满眼惊疑,高声叫道:“谁的?”另一人附和笑道:“破财消灾,破财消灾,大爷吃饱了,心情好了,没准还能饶你一条小命,老老实实睡着。”
林甫煌道:“诸位如此行径,岂不与强盗无异?”
那人呼呼叫道:“哎呀,你他娘活得不耐烦了?”说着,大跨步就要上前,忽听得窗外一阵急促脚步声响,“大哥,大哥。”
“咋了?又来了?”
“是啊,好像有动静,远远地看不清,就看到一阵人影飘过。”
“老三,老四,再出去看清楚!他娘的,拼了。”那人停下脚步,正要转身出门,突然一愣,傻傻盯着门外,余下三人也是转身望着门外,一动不动,林甫煌目光不及,料到必是这些人口中的夜叉到了,心想:“来人踏雪无声,轻功倒是不差。”
林甫煌盯着门口,见那四人不自觉退后一步,来人步履轻稳,已踏入庙门,林甫煌一见来人,不禁“咦”地一声轻呼。那人头戴昭君帽,左手持剑,外披一件灰布长褂,正是那日客店之上那名女子。
那女子扫了一眼,淡淡说道:“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说出那孩子下落。”
“我们真的不知道啊,女侠!那日,我们兄弟饿了,只是偷了几只鸡,根本没看见什么孩子啊!我说的可都是真的啊!”
“村民亲眼所见,那孩子与你们一起。”
那老二说道:“或是真是碰到过,也是有的,只是我们没有留意,他后来去了哪里,也自然不知道,就说现在,这个少年郎和我们同在一间破庙,明日你要问他去了哪里,我们也是不知道的!”
林甫煌听这话说的倒也有些道理,但那女子似乎不为所动,淡淡道:“既然如此,留你们也无用了!”
那老二看看大哥,又看看两个弟兄,跪在地上哭道:“哪里有得罪的地方,女侠明白了讲,哥儿几个小偷小盗,实在是迫于生计。”
那女子低头看了一眼,道:“清水庄村口五口被杀,自然有人记得,你们做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如今关帝庙下,从实说来,也好死个……”
一句话未完,只见老二忽然跃起一掌,向那女子击去,那老大与老四同时攻去,那老三一个回身,一脚将身后的火踢了散去,霎时屋中漆黑一片,只听砰地一声轻响,似乎是什么物事相碰,又听得咔嚓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碎了,一击之下,再无声响。那马儿受惊,长声嘶鸣,似要奔出屋去。
“老二你怎么样!”
“受了点伤,那贼婆娘受我一掌,快!快!解决了她。”
“大哥,你打着没?老四,将火折子打着了!二哥……”
又听砰地一声响,不知是谁扔了一段木头,正打在说话人的方位。
“他娘的,这婆娘能看见。”那人骂骂咧咧,黑暗中火星一闪,原来他趁机打亮了火折子,顺势将旁边的一堆旧草点了,庙中顿时又亮了起来。林甫煌坐在原地似是一动也未动,那女子绕在关帝像右侧,挺剑而立,那老四直挺挺扑在地上,一动不动,原来老二那一掌竟是打在老四身上。
“老四,老四!”那老大呼了两声,不听他应答,料他凶多吉少,道:“就算你武功高,我们拼尽全力一搏,仍是栽在你手里,你要杀就杀,要话半句也没有!”
林甫煌心想,这人倒还有几分骨气,林甫煌见那女子跨上一步,只道她就要出手,忙开口叫道:“且慢。”那女子向他一瞧,似是问他有何话可说,林甫煌续道:“你已经杀了一人,又何必……”他只想救那男子一命,但他既不知事情原委,便不知要如何说下去。
那女子见他支吾不言,也不再理他,又向前一步,一抖长剑,道:“请!”倏地一剑,已架上那老大脖颈,道:“你以为不还手,就有用吗?”
“是啊,杀个不还手的人,真是好本领!”这声音由远而近,一句话完,只见门口稳稳站了一位翩翩公子,衣袂犹自飘荡。他将手中折扇一收,道:“谭某领教这位娘子高招。”说着折扇一递,身形飘了过去,那女子回剑一扫,剑身正与那扇子相格,只觉那扇子寸劲瞬发,一股巨力便要弹开那长剑。女子顺势长剑一摆,单足绕地一转,剑势回旋一周,更增威猛,又向那公子扫来,那公子似乎早已预料,伸扇又是一挡,右足跟着跨上一步,便是这一步之遥,实已突破长剑的剑锋范围,长剑近身,怎及得上他这折扇灵活,女子这招便算是输了。
这女子却不肯认输,足尖一点,身子直向后飞去,她收臂回腕,硬是又扫出一剑,只是她既身在半空,这招却使得老了,再无变招余地。那公子双足不动,上身向后一撤,正好避开剑锋,又一个纵身,未等那女子落地,右手折扇向她手腕打去,道声“撤”。只听咣当一声响,长剑坠地。
那公子双手抱扇,道:“承让!”却见那女子忽然翻掌击出,直向那公子胸前击去,那公子身子向后一跃,身在半空,怒道:“放肆!”紧接着一掌击出,隐隐听得风声赫赫,那残火忽然一闪,映在墙上,似乎也受这掌力所影响。那女子见掌风凌厉,忙向后一退,只听砰地一声闷响,那女子的昭君帽已被击飞,灯火摇曳下露出一张惨白的脸,这一掌凌空而劈,她又向后一跃,还是受了内伤。
“劈风掌!”招变倏忽,林甫煌虽识得这一招,却是来不及阻拦,迟了一步,站在他二人中间,盯着眼前这位公子,心想:“劈风掌是儒门徐氏的成名招数,怎地来了此处。”
那公子似是怒气未消,道:“尚有同伙!”说着一掌递出,只听风声呼呼,掌势似是更甚之前,林甫煌早已凝气于指,蓄势待发,只待他掌力到处,点他掌心,正是昊阳指之指法。
那公子似也有几分诧异,不再进掌,只任这劈风掌劲送出,林甫煌横指翻掌,轻轻接下这掌。同时一个侧身迴步,将掌势卸去大半,勉强受了,那公子道:“昊阳指法,虚风行步,又认得我劈风掌,你是书字门生!”
林甫煌道:“正是,阁下是御字门生。”
那公子道:“既是儒生,因何与这阴险之辈交游,真是有辱门风!”
林甫煌道:“未知事情真相,便痛下杀手,更是有违我仁德圣教!”
那公子道:“她杀人在前,暗掌在后,观她剑法快而奇诡,绝非是儒门正教所传,对待如此行止不端之人,何必仁慈。”
林甫煌道:“阁下不明白事情经过,贸然出手伤人,不知师出何名。”
那公子道:“这几人流窜为寇,门中既知晓,自然要出手。但未经论罪定罚,任何人皆无权擅自处理,更何况是生死予夺的大事,这点,你不会不明白吧?”
林甫煌点头称是,又道:“如此说来,阁下非是要袒护这几人,那便是误会一场了。”
那公子道:“嗯,但这女子无故杀人,也需随我回去。”
那女子一抬眼,冷冷道:“有本事,便来啊。”
林甫煌忙道:“方才情急,黑暗之中,目不能视,那几人突然袭击,她才自卫伤人。”
黑暗中那公子看了那女子一眼,道:“是这样吗?”
那女子道:“杀便杀了,他们是死有余辜,哪里这么多废话。”
林甫煌道:“这三人确是强盗,方才若非这位女子出现,这三人便要夺我的马。”
那老二突然爬起来,咒骂了一声,直向林甫煌冲去,嚷着:“老子就不信这个邪。”原来他看这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将他兄弟视若无物,不禁怒从中来,见着林甫煌出言指证,立时便恼羞成怒了。
这一冲未及一半,那公子头也不回,反手一点,正中那人气户穴,那老二闷哼一声,瘫坐在地,再无叫嚷气力。那公子淡淡道:“同是儒门宗脉,我便信你一回,但你既为她辩护,若他日她再逞凶杀人,又要如何?”
林甫煌道:“她若当真滥杀无辜,我也愿领责罚。”
那公子道:“好,记住你今日言语。”转身随手一挥,解开老二穴道,看着那几人道:“你们是自己走,还是要我动手?”那几人相互看了一眼,垂头道:“自己走。”那公子瞥了一眼躺在地上那人,想:“不先安葬兄弟,果真是薄情寡义之辈。”他跟在那几人身后,道:“地上那位,便要劳驾你们了。”
林甫煌道:“自然,兄台慢走。”林甫煌见那人头也不回,也不应答,缓缓跟着那几人走远了。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名女子,正要说话。
却见那名女子面色煞白,直直盯着他,一脸警惕,硬生生道:“你是何人?”林甫煌道:“女侠不识得在下了?”那女子细细一瞧,眉头似是皱了一下,道:“嗯,你是?”林甫煌道:“在下林甫煌,那日深州客栈,女侠拔剑相助,不意今日在此相遇。”
那女子听他自报姓名,道:“我姓沐,原来家中排行第三。”又瞧了林甫煌一眼,见他衣饰齐整,道:“那日我只道你是个穷书生,今日看来,却并不是。”
林甫煌道:“那日我见三娘性情直爽,怎么也会在乎这贫苦与否?”
沐三娘道:“自然,你若是穷书生,饱受屈辱,我便不该再让你任人欺凌,若是富家子弟,则正该多受一些。”说着,回身捡起方才掉落的昭君帽,拿在手中,向前走了几步,要去捡地上的长剑。
林甫煌道:“是所谓苦其心志吗?”那女子不耐烦道:“你们儒生什么事都要牵个出处来,真是啰嗦!”她弯腰去拾长剑,话说的急,触动伤处,不禁啊地一声轻呼,右手中的帽子又掉到地上。
林甫煌忙道:“是,我不说了,你的伤势如何?”
沐三娘道:“无妨!”将长剑还鞘,道:“方才,多谢你。”
林甫煌见她突然道谢,倒不知如何是好,道:“不知三娘为何要追方才那几人?”
沐三娘看了看他,道:“那日我在前面村子借宿,半夜里听得村中动静,我那时伤重,不便出外查看,第二天听说了他们夜里抢了小孩子去卖,我便一路追查至此。”
林甫煌道:“你是因何所伤?又是如何确认便是他们几人的?”
沐三娘道:“只因这几人是惯犯,原先只是小偷小盗,上回才抢了一名孩童去,村中之人便有记得其形貌的。”她叹了一口气,又道:“唉,那孩子不在一处,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林甫煌听她语气伤感,道:“方才那名儒生,应也是知晓了此事,相信他们会彻查到底,倘若无果,咱们再沿路追查下去,寻得源头,避免憾事再生。”
沐三娘点点头,道:“眼下也只好相信他们了,我还有要事,唉。”她叹了一口气,忽然脚下一晃,向前虚跨了一步。
林甫煌惊呼一声,忙上前探视,只见她蛾眉紧锁,牙关紧咬,额上冷汗直流,显然极是疼痛,隐约见她右臂之上,湿漉漉地一片,竟是沁出了血迹,道:“伤在哪里?”就要上前扶她。
沐三娘慌忙退了一步,抬眼扫了他一眼,并不说话。林甫煌看这眼神痛楚之中带了几分凌厉,知道是不愿让自己靠近,道:“好。”他退了一步,转身两下将地上一扇破窗拆散了,将火烧旺了,取了一只瓦罐正要出去。
只听沐三娘道:“你回过头去,我要包扎伤口。”
林甫煌道:“你先准备一下,我马上回来。”说罢出去将瓦罐盛了满满一罐雪回来,取了几块砖石,就上边烤了,盘腿背向坐下,打坐运功。
沐三娘见他果然一动不动,心中感激,虽觉难堪,但终究伤势为重。她前些日受了剑创,未及痊愈,今日牵动旧伤迸裂,当下也转过身去,袒开衣襟,从怀中取出纱布,将右臂慢慢抽了出来。只见血流虽是不大,但缓缓流动,竟也沾了大半个手臂,她低头将创口附近舔干净了,张口咬着纱布一端,左手一圈圈将创口包扎好,又缓缓穿好衣服。此时正是腊月天气,天气寒冷,忽然吹来一阵凉风,她只觉额头上一冷,原来自己竟出了一头冷汗。
她缓缓起身,又向火堆靠得近了些,才觉得好受些,抬头看了看林甫煌,见他在庙角面壁而坐,一动不动,好奇心起,便要看他能坚持多久,只等他坚持不住了,出声相询。当下不再出声,盯着他的背影看,过了不知多久,只听柴火噼啪一声响,她一愣,方才回过神来,见火势渐小,又将柴火添了一些,见林甫煌仍是一动不动,不禁心中钦佩,又觉得自己存心戏弄,不免有几分惭愧,道:“我好了,多谢少侠。”她一开口,只觉头疼欲裂,神识迷乱,想要凝神,却觉得似乎气力不济,不免大惊。
林甫煌气运一个周天,缓缓起身,道:“罐中水热了,三娘……”猛然瞥见火光之下,她两颊通红,额头似乎雾气蒸腾,叫声不妙。忙上前,伸手要往她额头靠近。
沐三娘猛然惊觉,抬头道:“做什么?”林甫煌看她眼神充满疲态,乃是气伤神摇之症,道:“你受伤力尽,风寒入侵,凝神定气。”说着,便在她身后坐下,双掌提气,缓缓按上她后背。沐三娘正觉神烦气乱,只觉一股暖流缓缓汇入督脉,顺她气脉,缓缓流通,当下心神稍定,导引气脉,周行全身。这督脉总一身之阳经,林甫煌习练之昊阳真气,又是至阳至正之气,沐三娘习练外家剑术,内力修为平平,受他一助,只觉真气流转,便比平日还要顺畅。不多时便已运行三周,觉得浑身舒畅。开口道:“当真多谢你啦,林少侠。”
林甫煌见她已无大碍,收掌道:“三娘客气了。我这里有日常理气的药丹,你服下吧。”说罢,从怀中取出一只红瓶来,倒出一粒小丸药。沐三娘听是寻常药丸,伸掌正要接过,却见他右掌托着药一动不动,神情恍惚,当下细声问道:“你怎么啦?”
林甫煌一愣,哦了一声,将药丸倾倒在她手中,道:“没什么,今天可是二十八了?”
沐三娘轻轻点头,道:“是啊,后天便是除夕了,你想家了吗?”
林甫煌道:“嗯,我方才看到这个红色药瓶,想起一位故人,这药便是他赠予我的。”
沐三娘道:“既是故人相赠,想必珍贵,这药你还是收着吧。”
林甫煌摇了摇头,道:“不是,我只是忽然想到,你不必多心,快服下吧!”
沐三娘听他辞意诚恳,便张口将药服了,道:“他日你回去,便也替我谢他赠药之情。”
林甫煌低头,暗暗道:“可惜,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沐三娘低声道:“啊,你,节哀。”
林甫煌道:“嗯!你呢?过年了,为何不回家去。”
沐三娘轻轻一笑,道:“我四海为家,这节日早就不过啦。”
林甫煌见她神情之中,隐隐有一丝忧伤,不禁柔声道:“那待你伤好,往后又有何打算呢?”
沐三娘张口一笑道:“我已经好了,明日一早,便动身往幽州去。”
林甫煌见她隐忍伤痛,故作轻松,道:“我也要往幽州,只是你这情形,实在不宜长途奔波。不如……”
沐三娘低头道:“无妨。”
林甫煌道:“那便雇辆马车,正好我不识路径,请你作向导。”
沐三娘道:“我从来不坐马车的,那是给富人家坐的。”
林甫煌见她执意不肯,道:“也罢,明日咱们去前方市镇,能雇得什么便是什么,怕就怕这年节,别说马车,便连驴车也雇不得了。”
沐三娘低声嗯了一句,只感腹内丹药热气发散,蒸腾全身,当下不再言语,自行运功导气,林甫煌见她双颊飘红,知道药力发挥,道:“你安心运功,我将此人收埋。”说罢,将地上之人拖出,自去掩埋去了,直花了个把时辰,夜已深了。林甫煌见沐三娘尚自盘坐运功,取了半个门板横撑在门口,防备野兽,拨弄了一会儿火,便也静坐练气,静待黎明到来。
第二日一早,两人便结伴而行,林甫煌让她骑马,她坚持不肯,两人只得步行,沐三娘始终跟在他身后,不与他并肩同行。过了几处村镇,几番打听,车夫们都歇下了,林甫煌自忖如此步行不是办法,好在此处圈养牛马者甚多,便向村民买了一匹马,道:“江湖儿女,骑马总该会吧。”沐三娘一笑,道:“自然。”
林甫煌担心她伤势,初时不敢快骑,不过两日,见沐三娘骑在马上,英气勃发,伤势似乎已经好了,心想:“三娘出外闯荡久了,果然体质异于寻常。”又走了十来日,沿路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沐三娘道:“前方就是幽州城了,此回多亏少侠相助,我才得以顺利到此,此恩三娘铭记心中,后会有期了。”林甫煌知她痊愈,又有要事,便高高兴兴作别,独自往儒舍去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