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渊鬼
来……
闭上双眼，平静呼吸，想象一下……
有一天，我们不再需要电脑、手机、音响，甚至连谷歌眼镜都不再需要，你只要轻轻滑动手指，眼前就会浮现出高清立体的一幕图像，这就是未来的虚拟现实操作系统。
手指微微一滑，一个半透明的按钮冒了出来，再轻轻一触，耳边就渐渐传来了急促又粗重的喘息，香奈儿二十七号柔腻的香味一阵阵袭来，一团柔滑甜美的小东西闯入你的口中，在唇齿间肆无忌惮地游动，你再也无法压抑心灵的悸动，接着……美丽妖娆的画面就在眼前出现了。
呈现在眼前的，是璀璨生辉、绿意盎然的皇家马德里体育场，你仿佛瞬间就来到了这里。几步之远就是浑身血脉喷张的几个知名球星在激烈地搏杀，身旁一堆疯狂热辣的女球迷还在交叠的人浪中山呼海啸，那汹涌浑圆的波涛早已跃跃欲出，而你却若无其事正襟危坐，轻轻嘬着手里那卷哈根达斯牌的香草奶油冰激凌。
强大的虚拟现实技术，正在以广阔无比的胸怀拥抱人类的生活。
到了公元2077年，虚拟现实技术得到了长足的进步。这种进步，就像日本幕府时代鹿儿岛的渔夫，平生头一回目睹美利坚三桅大角帆炮舰的到来，衣不遮体的他们，像筛糠一般浑身颤抖。那蒙冲斗角如恐怖的巨兽獠牙，在惊涛骇浪中猛的扬起，瞬间刺破了苍穹。
一个无以伦比的时代到来了。
在这个时代，每个人都可以在大脑中植入了一块精密的虚拟现实芯片，这块芯片只有0.01克，比一粒米还要小，所以耗能极少，一块二十万毫安的高能电池，足够一生的使用，而每个人的一生，也随之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脑科学的深入发展，使得这种芯片可以直接作用于人的大脑皮层。芯片内置高速无线网络，人类大脑皮层产生的神经信号，通过网络连接到虚拟系统，而虚拟系统随时可以反馈客户需要的数据，这些数据经由芯片转化为神经信号，从而直接带来视觉、嗅觉、听觉、味觉、触觉这五种感官体验。
你不需要巨大的荧幕，也不需要亲临宏伟壮丽的真实场馆，你只要脑子微微一转，转眼便可来到清晰得几可乱真的现场，身临其境地观看一场世纪之战。
每天、每时、每刻，你都可以肆意享受着虚拟世界带给你的无限快乐：聊天，工作，比赛，做爱，随时随地……在飞机上，在办公室里，在家中，在地铁，甚至在监狱，还有你想象不到的阴暗角落。
人类的生活变得无以伦比的高效、节能，这是一个革命的时代，这是一个伟大的时代。
但其实这样的时代，在人类的历史上早就出现过了。
那是距今四万两千年前的史前时代，那时的华夏族，在姆大陆的东方建立了无数雄伟的城市，其中有个城市就建立了类似的强大的虚拟现实系统，而这个系统，他们称之为深渊。
深渊所在的城市，叫霜月之城。
这个名字很美，但是对每一个来到霜月之城的人来说，这都是一个臭名昭著的地方。
因为这里有座叫霜月的赌场，据说是先有了这座赌场，随之吸引来无数的赌客，才慢慢的有了霜月之城。
那时的世界很危险，除了人类，还有鲛人、蛇人等很多远古遗留的食人部族。而在其他大陆和岛屿居住的人类，若是想长途跋涉来到霜月，不啻于用自己的性命进行一场豪赌。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霜月投资建立了深渊这套虚拟现实系统，派出无人机去世界各地为人类免费植入芯片，通过强大的量子无线网络连接着世界的所有城市，人们足不出户就可以进入霜月的虚拟赌场，肆无忌惮地去挥霍所有的财富。
阿龙只是无数赌客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小人物，他生在霜月，长在霜月，然后也死在了霜月。
他的死，完全是咎由自取。
他输掉了一切，甚至是自己的肉体。
那一日，当他的财富账户上一无所有之时，他眼睛布满了鲜红的血丝。
“再来一局！”他的嗓子眼里发出的声音，像生锈的金属在石壁上尖锐的摩擦。
“龙先生，您账户已经没有资金，赌局要终止了。”深渊发出了冰冷的回应。
“不，我还有！”他如同困兽一般地吼叫：“我还有自己的身体，用这个做赌注！如果我输了，我的身体任由你们处置！”
在短暂的计算后，深渊回应道：“根据计算，您的肉体价值一万七千晶石，您确定要继续赌局吗？”
“少废话！继续！”阿龙没有丝毫的犹豫。
“好的，请稍等。”阿龙眼前突然浮现出了一个半透明的按钮，他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没有意外，他输得一干二净。
“龙先生，您已经一无所有，赌局必须终止。”深渊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最后的处理，阿龙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觉得眼前一黑，所有的影像都消失了。
深渊触发了阿龙脑部芯片的终极信号，瞬间切断了他的神经系统，他死了。
他的肉体被霜月飞快地回收处理，永远地离他而去，他真的死了。
没有人会为他哭泣，他只是深渊中无数的死人之一。
一切都尘埃落定……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一天，阿龙醒了。
他突然有了听觉，仿佛还能看到一些花花绿绿不规则的影像，他恢复了些许神志，可往周围一看，顿时心里一凉，只见周围像房子一样的影像正在迅速地崩塌。
他惊慌失措四下奔逃，可是怎么都跑不出眼前的这个世界，他只好不断地躲闪。一间房子塌了，他马上跑到另一间，他不断的转移，而周围的空间越来越小，直到最后他瑟瑟发抖地缩在一间房子的角落里，紧紧盯着头顶不断掉落着像水一样东西，丝丝缕缕像是尘埃，又像霜月城外沼泽里绿色的粘液，他绝望地闭上了双眼，等待了死亡的到来，然后……一切突然停止了。
头顶的房子已荡然无存，他畏畏缩缩地爬起来往四周眺望，看到的是乌云密布的天空，东南角加塔诺索阿的神殿仅仅剩下几根残破的石柱，雄伟的七尾蛇女神拉娜高举的长剑已折戟沉沙，印象里原本灯火通明的霜月笼罩在沉沉的暮霭之中，早已变成一片废墟，铺天盖地的黄色尘埃不断飘落，慢慢的将一切都掩埋。
霜月毁灭了，世界的一切都毁灭了，而他却活了。
他哪儿也去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眼睁睁看着周围世界发生的一切。
随着时间的流逝，原本属于文明的遗迹早已被掩埋，他一开始还能仔细算着日子，可是十年过去了，一百年过去了，一千年过去了，他渐渐麻木了……也不知过了多久的岁月，原本荒芜的世界慢慢地又有了绿色，他渐渐的能够听到虫鸣声，这令他产生了一丝莫名的喜悦。又不知过了多少岁月，绿色藻原渐渐长出了草，等草长到一人高的时候，蛇和蟾蜍开始在草原上出现，然后是野鹿灵动的身影，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继续漫长的等待……有一天，他突然听到了马蹄声，一个穿着厚厚熊皮满脸胡渣的人来到他的面前，浑浊的眼中露出了讶异的神采。
“好特别的骨头啊！”来人低头捡起一块东西塞入怀中，转身上马就走，此时怪异的事情发生了，阿龙竟然随之而动，飘了起来。
他就像躲在此人怀中乖巧的野猫，随之开始了新的旅程。
那是个猎人，猎人回到部落的时候在水塘边仔细清洗着，而当骨头上堆积的厚厚的尘埃被洗净之时，阿龙终于发现了其中的端倪。
清亮的湖水倒映出猎人手中的东西，这是一块巴掌大小泛着幽黄的残片，上面布满了斑驳的类似木纹一样纵横交错的古怪条纹。
看到这个东西的时候，阿龙大吃了一惊。
虽然已经过去了不知多少岁月，但这个东西他倒是认得。他曾经在霜月做过修理工，给深渊做维护的时候曾经无数次看过这个东西。
这是一块深渊的量子存储器的残片。
不知何种缘故，他的意识竟然被保存在这块残片之中。
他死了，没了肉身，却留下了意识，变成了一个真正的鬼，一个附在残片中永远也不会泯灭的鬼。
猎人把残片当做骨头固定在一截树枝上，残片变成了一柄锋利的长矛。阿龙亲眼目睹了无数的狩猎，品尝了无数的鲜血，而当猎人意外死了以后，长矛被其他人捡起，他又亲眼目睹了原始部落间无数的征伐。
后来，残片被一个叫黄族的一个叫姬轩辕的部落头领得到，作为奖赏，他把残片赠给了一个叫武罗的矫健女将，武罗将残片当成护心甲固定在胸前，以宣示自己赫赫的战功。
那时候，姬轩辕的黄族部落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战争，草原上堆满了人畜的尸体，随之而来的，是可怕的瘟疫。
很多很多人因此死亡，部落的巫师禽桑说是这场血腥的战争带来了遍地的邪恶，只有神仙降下冰清玉洁的霜雪方能洗净，武罗受姬轩辕的派遣，前往青要山寻找传说中的霜雪之神。
武罗不辞辛苦日夜兼程，在青要山终于找到了一座叫“霜月”的古洞，见到了一个人。
那一日，霜月古洞的石壁布满了深朱色的沟壑，清幽的水光在石壁间轻轻流淌，浩渺的晨雾蒸腾起氤氲之气，透着丝丝缕缕的五光十色，像是天地间骤然降下的无数道彩虹。
在彩虹深处，她身着白衣款款而来，那双深邃的紫眸目光盈盈，一时间美得不可方物。
武罗说明来意，跪地苦苦哀求：“还请仙人下山助我王解除灾厄。”
白衣女子将武罗扶起，浅浅一笑，“小女并非仙人，姐姐唤我青女吧。”
她的声音轻柔而婉转，如同赤色棠叶上的一滴晨露，迎习习和风骤然滑落，在光与暗之间泛起了一抹清澈的微芒。
那是阿龙第一次见到青儿，从此后便再也无法忘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