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认识她是在我高二的那一年。
学校图书馆贴了个通知要处理过期刊物，先前看到图书馆里有绝版的早年〈数学通讯〉，我准备全买下来收藏。
前来买旧书的人几乎没有，更多的同学愿意在校门口的书摊附近流连忘返。我按着通知单的指示来到图书馆三楼，这里几乎无人问津，堆放的都是一些陈年老物。
门锁着，我折返到一楼问那个类似于看门的老师，她说你等着，一会给你开。
在三楼门前等了大概四分钟，上来了一个女生，齐刘海黑长直，手里攥着钥匙。她弯腰低头，长发垂到手上，手拧动钥匙。
门开了，她转头对我笑：同学，只能挑一零年以前的书哦。
我承认那一刻我很不要脸地动心了。
那天我挑出了二十六本《数学通讯》，然后只买了一本。来图书馆有萌妹子给开门当然要计划通嘛！
付款在二楼，一个办公室，里面坐一个类似于比看门高一级的中年女性。不说她是老师是因为以我浸淫了九年义务教育加一年多高中教育的经验，从她身上看不到老师的影子。
进了办公室，我立刻说了一句只做口型不发音的“卧槽--”，我看到那个跟我一起下来的妹子暗暗笑了笑。说是办公室，空间简直和校长室差不多。两张沙发，书架上井井有条地摆着几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子，里面是各色干果零食，什么花生板栗猪肉脯啦。两个写字台拼一起，摆着两个苹果一体机。这他妈分明是自己家啊！更过分的是墙上贴满了权志龙和exo的海报！！如果说这是我身边这妹子的闺房那我理解，姐姐您怎么着也得三十多了吧！我这辈子头一次为exo喊冤。
我走过去，拿起那摞《数学通讯》问：多少钱？
她停下手里要送进嘴的瓜子，说：一块。
够便宜。我给了一块钱，目光扫了一眼电脑屏幕。
她手里接过一块钱往桌上一扔，目不转睛《甄嬛传》。
出了所谓办公室门，妹子笑吟吟告诉我，听说那人好像是教育局某领导的老婆，什么也不会，在这里养老还能挣点钱。
我之前都不知道我的学校有这么黑暗的角落。
然后妹子跟我说：我是你学姐，在高三十二班。
2
学姐是图书馆三楼的常客，那女的开门嫌烦，就把钥匙给了她。三楼的图书馆有学姐自己弄干净的一张桌子，椅子上是她铺好的小熊坐垫。她说高三下午都是自习，她经常逃到这里翻翻旧书，没准还能淘到有趣的东西。
我问她：你逃自习班主任不管么？
她说你以为都像你们实验班那样严啊，我们普通班自习可乱了，班主任不在班级监督，踢球上网打牌什么都行。
我说，哦，那学姐你来这里算是好的了。
她自豪：那当然。
我猛然发现不对，独自一人的文学少女，独自一人的房间，一个人在静静看书，我勒个去！
我猛问她：学姐，你听说过b站么！？
她歪头：那是啥？
我问：你当真没看过《xx》？（某动漫名）
她说：我不看动漫。
嗷嗷嗷！野生的xxx出现了！那我岂不是人生圆满的男主收获如此萌的妹子！这是什么狗血展开啊明明是三次元啊。
也正是因为是三次元，我清楚地知道了，我不会是男主，我们也不会有什么复杂的交错。
无论是在中国，还是在日本。
我说：哦。学姐你桌子上少一盆植物，这里这么多灰尘，应该放一盆。
她说：是么。
然后那天放学我去对面礼品店买了一小盆多肉植物。因为不了解盆栽我甚至不知道它的名字。
就记住了它很小很小，真的很小，带花盆才八块钱。
3
在我连续一本一本买《数学通讯》买了五六次之后，连学姐也觉得烦了。她说：你一次买全能死啊，我从南楼四楼跑来图书馆给你开门我容易吗！
我笑：那我不好找啊，要不这样。你帮我找，我们找全了我一起买，也免得你一趟趟折腾。封面是蓝色的，中间一个地球。
她说行。我就跑到一排排书架的最里面，蹲起来。从缝隙里只能看到她穿着运动鞋和紫色的秋季校服裤，在一排排书架间游走。
我恨不得笑出声。因为第一天我就把26本全找出来了，藏到了左手边的一个桌子下面。
蹲一会我就起来了，这地方太冷。
不一会她就找到我，满头大汗：你还是一本一本买吧，我真没找到。
我哈哈大笑，从桌子下面拿出来：你当然找不到了，我早就藏好了！
她呆了一会，对我喊：你有病吧你！然后就把钥匙扔给我走了。
这是我印象中学姐唯一一次对我发火。
第二天她还跟我说了抱歉，我后来才知道那天是那个月她肚子最痛的一天。
4
学姐喜欢看文学类的书，地理图册之类的也偶尔看看。比较受年轻人欢迎的几个青春作家里她最喜欢郭敬明。
我恰好也看过几本小四的书，我说：你说小四这个名字是不是意思是当时他身高和小学四年级差不多？
她看了我一眼，一会才乐出声。
我说学姐你反射弧好长。
她说：不是。我想他现在才一米六，那高一时候得多矮。
我以我一米八的身高嘲讽：洛阳亲友如相问，小四只有一米六。我暗自想她不看动漫，应该不知道兵长梗。
她白我：你高，你怎么不打篮球啊。
我说真是抱歉，我对篮球没什么兴趣，别的球还行。
她继续讽我：那你这身高也没啥用。
现在一想，如果这对话发生在现在，她白我那句就应该是“你高，你怎么不上天呐！”了吧。
我问：学姐，你最喜欢小四哪一篇啊。
她说：小说我觉得《悲伤逆流成河》挺感人啊。
我沉默一会说：学姐你在家里很幸福吧。
她一愣：还算挺好的啊。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说没事。只是心里想着：自己有够幸福，才肯为别人的悲剧流泪吧。
5
学姐成绩不错，在普通班里数一数二。我奇怪这么喜欢文学的一个人，为什么学了理科。
想来自己初中的几个文艺妹子都学了理科。
她说：找工作好找啊。
我说别扯了，这借口全中国通用。
她笑：其实我讨厌政治，懒得背。
我吃惊：只因为讨厌一科就放弃学文？
“对呀。”
当时我还觉得这不是正常人干的事情。后来我慢慢理解了它的正确性。
我说学姐你成绩这么好还这么萌，怎么不见你处对象啊。
她吐气：你盼望我处对象喽？
“哪有哪有，小弟不敢。”
她笑：我只是看我的几个姐妹，喜欢时就炫耀拍情侣照换头像，分手时要不就是互相骂要不就是独自哭，然后找我们几个求安慰。过几天又找一个。如此循环，看也看腻了。
我正想说什么，她又幽怨地补一句：况且处来处去，除了那么几个，不都是处女么。
我本来想开个玩笑，找书那事又刺痛了我。于是我没说。
我回：学姐你说的有道理。
到现在我也认为她说的有道理。前几天我把这个道理跟我一小学女同学说。我说处来处去都是处女，有什么意思。
她回：那你觉得初一就不是处女了有意思么。
我回：没意思。
然后我觉得她们两个说的都很有道理。
6
学姐高考考得不错，五百九十多，去了吉林大学。
吉大离抚顺不算远，驾车六七个小时的车程。可能是她家里人舍不得吧。
说起吉大，想起了网上的一个段子。说我和我五个好哥们一起考入了吉大。我们以为我们六个会在同一间宿舍联盟开黑三国杀，没想到却各奔天涯。
哈，因为吉大好像六七个校区均匀分布在长春，两个系都能相差数百里。
我也没问学姐报了什么系，也没给她留言说到了大学找个好男友什么的。
还记得我曾经问过学姐：学姐你将来准备干嘛？
她说：我也不知道呢。
我说：你为什么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呢？
她说：你傻吗。
说勿念的，偏偏是最怀念的；
说再见的，明明是再也不见的；
说永远的，往往是一瞬间的；
说团圆的，全都是天各一边的。
学姐，我现在也没有了明确的目标啊。
学姐，我也过了十八岁生日啊。
学姐，我一直觉得自己写东西不赖，这次期末考作文只得了四十三分啊。
学姐，你看我多胆小，只敢在这里写下这些东西。
7
前不久，图书馆又开始处理旧书了。
我再次等待，来到三楼门前给我开门的却是那个中年妇女了。
“只能买一一年之后的，完事钥匙给我送下来。”
我又一次进入了这里，阳光正洒在学姐曾经擦得干净的那小桌子上。现在又落满了灰尘，贪婪地吸着阳光。
突然想起一句她喜欢的歌词：角落那窗口/闻得到玫瑰花香/被你一说是有些印象。
安静，一切都是那么安静。当初我没来买《数学通讯》之前，她也是独自享受着这宁静吧。
桌脚的植物丝毫没有长大，我也看不出这小东西是活着还是死了。
在书架间走了一遍。
没有一本《数学通讯》了。
自然，也不会有那个人了。
可为什么我手里只有二十五本呢。
我想把那盆植物带回家了，后来又放弃了这个打算。
希望它活着，希望它见证下一场相遇。
学弟喵
于2016年1月24日晚灯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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