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的土地前,关于罗先这个城市的认知,仅限于百度上的简单解释——朝鲜东北部经济贸易开发区,类似于当年中国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深圳。就想,既然特区,应该欣欣向荣、繁华似锦吧。
坐在从吉林延吉经珲春到圈河口岸的长途大巴上,我努力搜索记忆中关于朝鲜的元素,金日成、平壤、鸭绿江、三八线、人民军、白衣黑裙的阿妈妮、上万人整齐划一表演的阿里郎……当然更多的,是抗美援朝战争,是上甘岭英雄儿女,是黄继光、杨根思、罗盛教……出自电影、小说或网络的姓名、地名、称谓、故事、轶事以及朝鲜族舞蹈等记忆碎片,纷至沓来,熟悉而又陌生。
熟悉的是,小时候跟随在大人身后看黑白电影《卖花姑娘》、《南江村的妇女》,建立了关于朝鲜的“第一印象”。识字以后,不知从哪里寻到一本小说《激战无名川》,被中国人民志愿军铁道兵部队“抗美援朝”的战斗故事吸引,竟躲藏在冬夜的被窝中亮着手电阅读,通宵达旦……此去经行,电影画面和小说情节中的场景,与脑海中的想象能够相吻合吗?
未成行前,东北好友再三叮嘱过境后要注意的事项,絮絮叨叨传递一些网络上的信息,如少说话、别乱走。抵达圈河口岸,领队严肃地对我们进行了类似纪律培训的“约法三章”——除了照相机,其他的电子产品、通讯工具,一律不得携带。到了那边,拍照也不得随意,不是你在国内,想怎么拍就能怎么拍。那边拍照的地点,是指定的。——真有这么严重?想想友人和领队几乎同样的“提醒”,心头加重了对所去国度的陌生感与神秘感。
短暂的出境两日游,目的地,就是朝鲜特区罗先市。
在圈河口岸,经过并不繁琐的通关手续后,我们出了国门。一辆老旧的朝方边境摆渡车驶来口岸,载着我们经过图门江大桥,去往朝鲜元汀海关。来罗先市观光的中国游客并不多,无需签证,仅凭双方口岸检查护照或临时办理的边境通行证,即可出行。在口岸或海关,经过行李安检,便可放行。不到半小时,出关入关的边检顺利完成。
好了,我们出国了,到了朝鲜。
站在元汀海关前的土坝子上,我们打量似曾相识的风景。三百米开外,是我们刚刚经过的仅能相向通行的图门江公路桥。朝方桥头堡前,一杆朝鲜国旗在空中猎猎飘扬。一位身穿土黄色军装、腰扎黑色武装带的朝鲜人民军士兵,检查着来来往往的过境车辆。公路桥下面,浑浊的江水翻卷着泥浪,一泄千里。
一会儿,朝方的旅游汽车开了过来,肩挎小坤包的朝鲜导游方银心笑盈盈地迎接了我们,“欢迎中国贵客。我是你们的导游,请叫我方导或者小方。”朝鲜女导游方银心肤色姣好,一袭上雪白下粉红的鲜族裙装,把小方打扮得如同待嫁的新娘。
离开元汀海关后,我们坐在颠簸南行的旅游汽车上,听小方介绍朝鲜“三千里锦绣江山”。尽管小方的普通话不太标准,但丝毫不影响这位毕业于罗先大学的导游为中国游客服务。说到自己国家的三位领袖时,小方语调十分平缓,满脸虔诚,一往情深;说到朝鲜人民当下的生活时,小方更是眉飞色舞,表情十分丰富。
走过十多公里土路后,汽车终于驶上了新铺的水泥路,据说这水泥公路是中国吉林省某公司与罗先市合作的成果。公路两旁,丘陵绵延,林木稀少,间或有庄稼地出现。田野里的农舍,白墙黑瓦,皆为低矮平房。农舍房顶两侧,竖立有白色的方型烟囱,却极少见到炊烟升起。下地干活的农人,或骑自行车在田埂上昂首挺胸疾行,或三三两两荷锄步行前往……离开边境口岸后的旅游车明显加快了车速,车窗外的风景一闪而过难与看清。我们牢记着先前的“约法三章”,不敢打开照相机——因为车尾坐着一位大名罗将帅的朝鲜男青年。从上车始,罗将帅就是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冷冷地打量着我们。大家猜测,这个人,未必就是网络上传说的朝鲜“国安”?
进入罗先市,第一印象就是熟悉的街景——这不就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某一个中国县城的翻版么?
罗先市由罗津与先锋两个小镇组成,依山傍海,因经济贸易开发而得名。几年时间的开发,已经出现了几幢外国人修造的楼房。街上建筑,大部分为砖混结构的单层平房或两层小楼。沿街的围墙上或专门建筑的标语牌上,书写着巨大的政治性标语口号或张贴着色彩鲜艳的宣传画。整个市区,竟见不到一个商业广告。
罗先市的马路不太宽敞,大部分铺了水泥,但少数支马路仍是煤渣铺面或干脆泥土构筑,车辆驶过,扬起巨大灰尘。街道上的行人不太多,或骑车、或手拉手步行,皆是表情严肃,步履匆匆。在我们下车到旅游局用午餐的当下,有两个估计是放学归家的小学生,紧张地望一眼我们这群远道而来的中国游客,竟吓得一溜烟跑开。是我们面目可憎,还是学校老师对这些小孩子有什么特别的教化或规定?
旅游局旁边有一条小河沟,不知何因已经干涸见底,河底是黑色的泥浆,散发出阵阵水生物腐烂的臭味。小河右侧不远处,有一个公共汽车站,三三两两的朝鲜军民席地而坐,正在候车。忽然,有歌声飘入耳鼓,只见一队戴着红领巾的中学生,穿着整齐的校服,在老师的带领下,边走边唱,秩序井然地走过街心。街心处设有一个交通岗亭,身穿天蓝色制服、头戴大盖帽的女交通警,手持一根信号棒,有板有眼地指挥着并不多的车辆。我徜徉街头,阳光正好,好不容易在一处桥头发现了交通信号灯,驻足端详,却始终未见那红绿灯亮起。
午餐与晚餐,类似中国的中餐,皆以素食为主,肉食较少,但并不是网络中传说的一点猪肉也没有。餐厅服务员是清一色的朝鲜女青年,她们机械木讷地传菜送饭,对客人的其他要求如请给我一杯茶或者纸巾等等,一概不予理会,或许是她们听不懂中文的原因吧。有性急者欲寻方银心与罗将帅探询究竟,却找不到他俩的踪影——不知道小方与小罗,去了哪里用餐。
既然是出境观光,购物是必须的。如普天下导游一样,方银心引领我们参观罗津港码头后,便开始了例行的采购——方圆不到两平方公里的中心城区,几家有头有脸的商店成了我们的必进之地。这些商店名为商场,摆设却是十分简陋,如中国过去年月的乡村供销社代销店。货架上的物品不算丰富,价格却并不便宜,有的商品,甚至超出了中国国内市场的水平。罗先人是不是认为来此旅游的中国人皆为有钱人?我们无法打听。售货员几乎是女人,大都能用中文与顾客交流。特别要提到的是,在罗先购物,绝对不容许讨价还价。买卖成交了,却没有发货票一说,更不能进行刷卡消费或微信支付——一律使用人民币,现金结算。
在罗先,无论是城里还是农村,时常能够看到朝鲜人民军军人出没。就连港口和海鲜加工厂大门前的女门卫,也是身背一杆钢枪的军人装束,显得飒爽英姿。可惜的是,我们仍然没有得到准许照相的允许,只能对这些面容姣好的军人或准军人投去好奇的注目礼。
终于准许照相了,是在参观完一个花市之后。所谓花市,其实就是一个小型的温室花棚。棚内仅栽培两种取名为“金日成花”和“金正日花”的花卉。花市进门展厅的墙壁上,高挂着金日成夫妇和金正日将军的画像。方银心虔诚地说现在可以与敬爱的领袖合影了,但必须把画像的全景拍下来。后来去罗先广场谒见金日成“太阳像”,小方又把先前的规定重复了一遍,并要求我们向太阳像敬献鲜花、鞠躬致敬。想到出境前领队的再三叮嘱,我们言听计从,赶紧拍照,权作“到此一游”的纪念。
下榻的揪津宾馆,竟在海边,这是我们始料未及的。面朝大海,虽没有春暖花开,但我们已经高兴得手舞足蹈。到达宾馆后,照相机不许随便使用的“禁令”解除,一时间,海滨落日、沙滩海螺、晚归的渔舟、远处剪影般的群山、半山坡上的人民军营房、宾馆数百米外的单层铁丝网,齐齐撞进了我们的镜头。
黄昏很快来临,两层楼的揪津宾馆迅速隐入夜色之中。不知什么时候,宾馆播放起了激越的打击乐,一丝旅游胜地的气象弥漫开来,先前的神秘与紧张,随着音乐声起,悄然消逝。
在这个接待外国游客、相对高级的宾馆客房里,床铺干净、温暖,铁皮热水瓶、盥洗盆、坐便器、垃圾桶等器物上,均标有 “Made in China”,但没有电视,更没有互联网。全宾馆唯一的一台彩色电视机,安放在宾馆大厅的茶几上,不厌其烦地滚动播放着朝鲜舞台歌剧。笑容可掬的宾馆前台服务员,与小方愉快地交流着我们听不明白的朝鲜语。初到国外的兴奋,让我们久久不能入睡。夜深人静时,窗外涛声不息,宾馆内不知何处还有乒乒乓乓的击球声传来,是什么人这么晚了还在练习乒乓球呢?
最是难忘的,是在罗先剧场观看少年儿童表演。剧场的格局,几乎与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国某县城的会场一模一样,所不同的是打扫得十分干净,木质桌椅沙发擦拭得纤尘不染。小方说,台上且歌且舞的小精灵,最小的仅有4岁,大的也不过是低年级的中学生。小小年纪的孩子,童稚未眠的脸上流淌着汗水,一个个俨然成了专业演员。他们上午上学,下午在剧场为游客表演。从孩子们表演的歌舞、器乐与杂技节目看,演技娴熟,甚至时不时有高难度的杂技动作呈现,博得欣赏者如潮的掌声。然而,导游规定,演出结束后,游客必须将事先准备好的饼干、糖果、巧克力和铅笔、作业本等小礼物统一放到舞台台口,由剧场统一分发给参加演出的孩子们。究竟给孩子们怎么个分配法,只有天知地知。
而去琵琶岛出海看海狗,是整个行程中唯一的自费项目。不知何故,方银心撑着漂亮的防晒伞留在了岛上,只派男青年罗将帅与我们坐着铁皮驳船向蔚蓝色的深海驶去。在海上,船头犁出洁白的浪花,海鴎在船舷两侧低空盘旋,同行中人用面包屑戏耍海鸥,引来群鸥上下翻飞争相抢食。海上航程一个来回,我们始终没有弄明白深海中那一起一伏若隐若现的所谓海狗,是不是就是中国人常见常说的海豚呢?不过,在朝鲜海上乘风破浪,饱揽海天一色的美景,是物有超值。
短短两天的罗先行,如幻似梦。回到国内,时不时会想到那里的人们生活平静、平安与平和,更不会忘记那里原生态的自然风光。窃以为,以方银心、罗将帅为代表的罗先人的内心,或许真的清静如一潭幽碧,他们深爱自己的祖国、敬爱他们的领袖。再过经年,罗先特区,真的会名副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