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素馨把钱存入银行后,决定亲自回家一趟。
坐在列车上,窗外的风景后退得飞快,矩形状房子都被速度捏成了平行四边形,然后迅速消失在视野中,波澜起伏的江水,在初升的暖阳辉映下,把渔船拉出了长长的影子,像一幅印象派的油画,渔夫的生活似乎浪漫又恬静。
人世间的万物,都有着美不胜收的一面,而在那一面的背后,都会有像影子一样的阴暗处,沁着凉气,暖阳照不到,伸手摸不着,只有全身而进,才发现那是个会吞噬一切光芒的黑洞。
吴素馨掏出手机,现在是8点多,弟弟应该已经在工厂里操作着机器了。弟弟比她小两年,但没有她的空想主义,浪漫主义情怀,所以弟弟在姐姐考上了大学后毅然决定退学去打工,读不成书的人现实点好。在弟弟退学前,只有爸爸一个人谋了一份搬家公司工人的工作,支撑着家里的柴米油盐生活,以及姐弟俩的学业。妈妈呢,是个半聋子,还先天性地跛了一条腿,年轻时跟着一帮姐妹外出找工作找了很久,找不着,却遇上了爸爸,像是月老从中作祟般,爸爸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外貌不扬,先天残障的清纯善良的女孩,于是不顾家里反对,娶了妈妈。爸爸家是穷苦人家,妈妈家里反而情况还好些,只是生了这样一个女儿,有人娶已经不错了,便快快把她给嫁了。
有很多东西,新鲜时是美好的,但是总有陈旧了,厌倦了的时候,爱情也是这样的东西。生了弟弟后,爸爸和妈妈却不再像以前那样恩爱,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吵架时爸爸总会失去理智说些伤人的话,“像你这样的女人,我娶你是你的福分了”“如果不是我娶了你,还有谁肯要你?”,吵架后,妈妈会坐在房间里哭着嚷着“亏我当年还相信你说不嫌弃我,爱我这些鬼话。”“我给你生了两个孩子,你就嫌我是聋子,嫌我跛子,我还不如死了算了……”现在,这个充满口水沫子的战场终于可以消停了。
回到家已经中午了,妈妈煮好了饭等着,她把爸爸要吃的饭用保温盒装了起来,弟弟本来中午是不回家吃的,但是得给爸爸送饭去,所以每天得多往家跑一趟。吴素馨与妈妈,弟弟坐下来吃饭,席间没有说话。
吃完了饭,吴素馨跟着弟弟到医院去看望爸爸,还特意买了爸爸最喜欢吃的台湾青枣。爸爸在病房里看着电视,精神看起来很不错,因为化疗,渐渐花白的头发变得零落,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几岁。见到女儿,嘴角拉扯起一撇微笑,这样安静地微笑着的爸爸多难得呀,换做是以前,只会板着脸或者大声吵架,。
吴素馨就坐在病床的旁边,静静地看着爸爸边吃饭边看电视,时不时跟他搭句话。学校募捐的事情并没有告诉他,怕他担心自己,只是和妈妈弟弟简单地说明了一下。今天的天气很好,医院外的凤凰树上有一个大鸟窝,小鸟唧唧咋咋个不停,在夕阳里跳着舞,瞎欢乐。吴素馨似乎看到不久以后爸爸又会回到家里,跟小巷子里的男人们支起麻将桌来搓麻将的样子。
坐了约莫一个小时,有人推开了病房的门,轻轻地走了进来,把一篮水果放在桌子上。吴素馨转过头去看,是莫海桐。
莫海桐从百雨金处得知吴素馨回家探望爸爸了,他马上拿了地址紧随着吴素馨的脚步来到她的家乡。一个多月过去了,他依旧清晰的记得吴素馨说没有人能走进她心里,没有人愿意了解她,所以今天他来就是要用行动告诉她他是那个愿意走进她心里的人。
吴素馨还是穿着那套白色运动服,每当想起吴素馨,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的总是这套白色运动服,就好像她从来没有穿过其他衣服一样。但是,只有吴素馨知道,为什么她老穿这套衣服,这套衣服是她高三暑假去耐克专卖店做暑期工时,低价买回来的员工服,这是她所有衣服里唯一的一套名牌——她也是有虚荣心的。
素馨的爸爸见有一个男生进来了,仔细打量了一会儿,觉得这男孩儿彬彬有礼,还不赖。莫雨桐与素馨爸爸闲聊,不住地称赞素馨在学校里表现很好。素馨爸爸欣慰地笑了,有生之年能看见闺女找到一个这么疼爱她的人,那颗为女儿操的心总算可以放下了。
待素馨爸爸睡下后,他们离开了病房,在医院对面的长堤边上一张石凳上坐下了。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吴素馨缓缓地开口。
“说说看。”今天的天气很晴朗,但风越来越冷了。莫海桐下意识地留意了一下身旁的吴素馨,看看她是否够保暖。
“雨金师姐捐的钱,是你的。”吴素馨眼睛一直盯着河水上上下下飘荡。
“嗯。”时至如今,莫海桐没有否认。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知道钱是你的?”吴素馨问道。
“为什么?”莫海桐望向吴素馨。
“因为那些钱有你的洗衣液的味道。”吴素馨说这话时,难得露出些俏皮。
“你记得我的洗衣液的味道?”莫海桐好奇地问道,料想平时与吴素馨接触都是他汗涔涔的时候,闻到的不过是汗味,她是怎么记得他的洗衣液的味道的?
“从第一次见到你,便记得了,跟在你身后进去时,闻到了你衣服的味道,挺好闻的,所以就记得了。”吴素馨说着,嘴角又露出了那种静雅的微笑。看着她,莫海桐只感觉到自己的心门像在砰砰砰地被一个人撞击着,锁快要被撞坏了,那个人快要破门而入了。
“还记得有一天,我坐在湖边看飞机痕吗?”
“记得,我问你为什么看飞机痕,你说因为飞机痕很幸福,你很喜欢。”莫海桐回忆道,“但是,你并没有解释为什么飞机痕是幸福的。”
“那我解释给你听。飞机痕在飞机刚飞过时是两条的,但是随着时间慢慢推移,它们会融合成一条,最后消失在空中。”吴素馨抬起手比划出一条弧,“相拥着走向灭亡,该是多么幸福!”
“原来是这样。”莫海桐认同地点了点头。
“当时突然希望你是我的另一条飞机痕。”吴素馨轻轻地笑着,转头望向莫海桐。
莫海桐怔住了,门在瞬间被撞开了,进来的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只是一个安静美好的影子。
“我去过你家了,阿姨在家。她带我去了你的房间,不过我只是看了看,没有乱翻。房间虽然很小,但挂满了你画的画,很美,我从来不知道你会画画。你的弟弟漏了个工具在家,我帮阿姨把东西送到了你弟弟的工厂里……”莫海桐心急地把今天做过的,见到的都告诉吴素馨。
“我……”莫海桐要告诉吴素馨他今天对她的了解更多了,他愿意走进她的内心,成为她的灵魂伴侣。
“所以,你愿意当另一条飞机痕吗?”吴素馨抢先一步问道,望像莫海桐的眼睛含着灵动的笑意,嘴角拉扯出甜甜的弧度。
“我愿意。”莫海桐笑了,他突然觉得吴素馨不是温柔的仙子,不是苦难的灰姑娘,而是可爱的小兔子,这样生动的她才是苦难掩盖不住的真正的她。
“谢谢你。”吴素馨又露出了久违的灿烂明媚的笑容。
“从今天起,我会认真地了解你,感受你的感受,成为吴素馨合格的灵魂伴侣。我也会毫无保留地为你展现真实的我自己。”莫海桐说着,伸出手搂着吴素馨的肩,拉向自己。吴素馨也不抗拒直接靠在他的肩上。
“又不是考试,哪有什么合不合格的。”吴素馨笑了,“不过,你就不怕我是为了你的钱而追逐你的?”
莫海桐的爸爸是国内小有名气的企业家,母亲是文学界大有名气的作家,他的家庭不辱“书香门第”这个词。只是莫海桐平时太低调,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吴素馨之所以知道也是因为确认了莫海桐是那个给她捐了几万块的人才去查的。
“不怕,就算你是恶魔,我也决心当那另一条飞机痕了。”莫海桐开着玩笑,眼神却是极其坚定。
“对了,我姑姑是国内著名的血液病专家,我会说服她来为吴叔叔治病,吴叔叔的病一定能治好的。”
“嗯,谢谢你为我做这么多,我一定会找机会报答你和你的家人的。”吴素馨顺从地点了点头,在莫海桐怀中安静地闭上眼睛。风从脸颊刮过,她感觉到自己的脸滚烫着。
莫海桐低下头看着吴素馨,随后拨开她散乱开的刘海,在她的额头轻轻地吻了一下。
“你知道海桐的花语吗?对于所爱,‘海桐’将心甘情愿被紧紧抓牢,成为对方的俘虏,直到对方的感情已逝,才能从缓刑中慢慢解脱……你对我最大的报答,便是让我的这一份爱一直陪伴你度过前面的难关。还有……”莫海桐迟疑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们俩的难关。你能信任我吗?”其实,这也是莫海桐之前十分苦恼的问题之一,他的家庭与吴素馨的家庭丝毫谈不上门当户对,而这是长辈最不能放下的原则。
“那你知道素馨的花语吗?是幸福。我相信爸爸会好起来,我相信我们会一直相伴,我相信我是会获得幸福的人。”吴素馨望着蛋黄一样的夕阳,心里似乎被这温和的阳光充盈了。因为父母留下的阴影,她对爱情的要求极高,从小到大,学校里有许多男生追求她,但她从来看不上。直到遇见了莫海桐,他愿意主动地来了解她,帮助她,不放弃她,与那些只是为了谈恋爱才泡妞的男生不一样。
“没错,当海桐恋上素馨,幸福会被牢牢抓住。”莫海桐笑了,他真的深深地爱上了眼前这个兼有纯净明媚笑容和乐观坚韧内心的女孩。这与两年前喜欢她的感觉不一样,那时候只觉得她长得好看,而现在,是热爱她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