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手镯(四)

四,大车店

清顺治五年的腊月初三,接连三天的大雪几乎覆盖了地上的一切,天地一色,一片苍茫。偶尔有几只乌鸦“哇哇”的凄叫着落在院内一棵枣树的枯枝上,树上飘下一片雪雾。

院内坐落着一排低矮的草房,如果不是烟囱里偶尔冒出一缕炊烟,几乎让人感受不到草房里面生命的存在。草房里紧挨墙壁一溜摆放着几张木床,木床上铺着一层厚厚的草苫,草苫上的铺盖有些单薄,人们和衣坐在床上,把被子裹在身上御寒。几张床上挤满了十几口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是一家人。

靠墙角的床上单独躺着一位老者,双眼紧闭,半张着的嘴里不时喘着粗气。一位四十左右的中年人坐在床头,一手端碗,一手用调羹在给老者喂着温水,老者吃了两口,吃力地用手推开调羹。

“爹,您就勉强再吃两口吧,不然这身子骨顶不住。”喂他的中年人说着,眼中流出两行泪珠,急忙背过脸去,偷偷地擦拭掉。

老者伸出一只手,慢慢地摸索着身边,中年人急忙把手伸了过去,让老者抓住。

老者的嘴唇动了一下,中年人探下身子,轻轻地贴近老者的耳朵:“爹,您想说什么?”

“哪里?”老者费力地从嘴里蹦出两个字。

中年人明白老者的意思:“爹,这是河南,山东交界的地方,我们离开太原都快俩月啦。”

“我..要是…顶不过…你们就在…这里..安…家!”老者使出全身的力气说出这几个字来,喘着粗气,眼里流出两颗浑浊的泪珠。

“爹,您的意思我知道啦。”中年人带着哭腔。

老者不再说话,紧紧地抓着中年人的手,不肯松开。

中年人叫穆栋才,是老者的长子。

在草房的另外一张床上,一个少妇挺着一个大肚子,半倚半坐,姣好的脸上滚下豆大的汗珠,她咬着牙,用力坚持着。

使唤丫头秀儿用毛巾不停地为这位少妇擦拭着脸上的汗水:“二少奶奶,是不是要生啦?”

少妇点了点头。

秀儿对着穆栋才喊道:“大少爷,二少奶奶要生啦!”

穆栋才皱了皱眉头,转过脸去:“二弟,快找大车店掌柜烧一锅热水,找一把剪刀,在开水里煮透;三弟,到柴房里找些干柴,把咱们这个屋里烧热;秀儿,你和大少奶奶招呼好二少奶奶。”

大家按照穆栋才的吩咐各自忙碌着。大少奶奶找来了一块床单,隔出了一个简陋的产房;穆家老三抱来了一大堆禾杆,升起一堆火来,房间里顿时感到暖气上升;老二给大车店掌柜要来了一个澡盆,盆里盛满了温水。

二少奶奶痛苦地呻吟声,把穆栋才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他很想过去安慰几句,但他不能走,他知道这个时候老太爷更需要感受到他的存在。随着二少奶奶一长声撕心裂肺地嚎叫,传来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穆栋才的心咕咚一声落了地。

秀儿喜极而泣:“大少爷,大少爷,儿子,二少奶奶生了个儿子。”

穆栋才流下两行热泪。突然他感到老者的手用力握了一下,口里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来,慢慢地松开了一直抓住他的手。

“老二,老三快来,咱爹不行啦!”穆栋才用手试了试老者的呼吸,已经没有任何呼吸的征兆,老者的脸部由红转紫,最后变成苍白。

大家都呼啦一下围了过来,呼叫着老者,老者没有任何反应。穆栋才跪到地下,发出痛苦地哭声,大家随着穆栋才的身后跪下,跟着哭了起来。

哭声惊动了大车店掌柜。他进屋后扶起跪在地上痛哭着的穆栋才:“穆先生节哀,人去不能复生,你是穆家的顶梁柱,老爷子的后事还需要你来主持。”

穆栋才携俩兄弟齐齐跪下,给大车店掌柜磕了一个响头,掌柜赶紧把兄弟三人扶起。穆栋才忍住悲痛,双膝跪地:“家父在贵店不幸去世,给掌柜您添麻烦啦,我们穆家逃难到此,人地两生,家父的后事还望您帮忙料理,至于您耽误的生意和花费,我们穆家会加倍补偿。”

“当前首要的是先买块地,把老爷子葬了,入土为安。”掌柜说。

穆栋才:“我们穆家有两件事相托,还望掌柜不要推辞。”

掌柜:“穆先生有话直说无妨。”

穆栋才:“第一件事请您代为选购一口上好的柏木棺材,尽快把家父成殓;这第二件事还是得劳驾掌柜置一处阴宅和一处阳宅,我们逃难之人四海为家,走到哪里说到哪里,家父临终留言要我们就地安家,也好让他老人家有子孙陪伴。”

“这事好办,不知道穆先生对阴宅和阳宅有啥要求?”掌柜问道。

穆栋才:“无论是阴宅还是阳宅,地势要高,视界开阔,老家那边讲究的是依山傍水,咱这大平原的,哪里有山呀,只要讲究个后高前低就好,还是找个当地有名望的风水先生给仔细看看,这关乎子孙后代的大事,万万马虎不得。”

“那是,那是,我得先去一趟镇上,给老爷子添置一套寿衣,定做些孝服,置办些香烛纸钱。”掌柜说着起身要走。

穆栋才:“还有一件小事相烦。”

掌柜留住脚步:“请讲请讲。”

穆栋才:“刚才家父去世的时候,你家弟妹给俺添了一个儿子,您能给安置一间安静的房间不,在这里怕惊吓着孩子。”

掌柜拱手道:“贺喜穆先生,等会我就打发人收拾一间干净房间让她们娘俩搬过去。”说完匆匆离去。

穆栋才这才腾出空来走到二少奶奶的床前坐下,用手抚摸着她的脸:“凤儿你受累啦,你看咱爹的事把我给缠住手,不能过来陪你。”

凤儿抓住穆栋才的手:“俺都知道,俺不怪你,噢,你看看咱儿子,像谁?”

穆栋才扒开被子,看着儿子红扑扑的脸蛋,悲喜交集,哭泣着说:“小冤家,你来的真不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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