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鸟朝凤》:把唢呐吹到骨子缝里,也难阻唢呐被时代埋葬的命运

《百鸟朝凤》:把唢呐吹到骨子缝里,也难阻唢呐被时代埋葬的命运_第1张图片

有人说,哭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活着。生活在社会中,早已习惯了带着假面具生活,而内心真实的自己往往寄存在卑微的不为人知的角落。本真固然美好,可惜它就像阳春白雪,捧得高却没有人附和。《百鸟朝凤》惨淡的票房,远远没有衬出它的价值。真想说,这个时代怎么了,可是仔细一想,这似乎又不算一个问题。在摇滚流行曲风盛行的时代,《百鸟朝凤》这种偏门的曲风固然情怀满满,也很难引起人们的荷尔蒙效应。

我对白事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恐惧,所以也就不喜欢常用于白事演凑的唢呐。因为这个原因,我直到今天才有勇气点开这部电影。其实,早在电影上映之前,我就知道这部电影了,甚至还看了陶泽如在点映后的采访,这是一个老艺人对这种民间传统技艺的致敬。我曾想当然地脑补过电影的故事,以为是有关《百鸟朝凤》这首曲子的由来以及由此而生的故事。可事实证明,纯碎的臆想常常是事与愿违的。《百鸟朝凤》与其说是一首曲子,不如说是一种技艺和信念的传承,只是这个传承在时代的浪潮下,多了几分哀苦和凄凉。

焦三爷指导的简单粗暴,天鸣在芦苇荡旁吸水练气,都有很强的时代特点。在那个年代,接受教育是一件奢侈的事,拜师学艺需看天分,接传手艺还看德行。师傅这个词,在那时候是极有分量的,不像今天,老师对学生打不得骂不得,还得时时想着提高教学质量,做到令家长满意。所以,影片对故事背景的交代还是挺接地气的。一部电影的好坏,不仅在于演员的演技,影片反映或折射的意义,还在于对时代背景和故事的交代。就后者来说,《百鸟朝凤》做得很专业,比如焦三爷考验弟子德行所采用的方法就是那个时代所惯用的伎俩——精神摧残和肉体施压。他要天鸣用芦苇练习吸水,只交待一句“等你把水吸上来再回家”,别无多余的解释;天鸣练到日落西山回来,因为没有把水吸上来,他直接爆粗“你回来干啥”,继而黑着脸、当着天鸣的面硬生生把天鸣的饭划了一半到自己的碗里(其实焦三爷心里明白,天鸣不可能练习一天就把水吸上来,只是他做弟子的时候他的师傅是这样教他的,他成功了,继承了衣钵,所以也就将这些经验用在自己的弟子身上)。这些都极具时代性,就像京剧武生扯嗓压腿,做不好就要接受体罚一样。或许在今天的人眼里,这种德行的考验不符合人道主义精神,但是在那时的师傅看来,技艺不但关系到手艺人的饭碗,还是维系师门传承的所在,如果一个人一点委屈和苦都忍受不了,他如何放心把他的技艺传给这个人?所以,为了培养好的苗子,他们不惜充当黑脸包公,对弟子表面严苛,暗里关怀。就像电影中的焦三爷,他对天鸣从不显示好脸色,可是下雨不见天鸣回来,立马和老伴一起打着蓑衣冒雨出来寻找一样。其实,他们这类人表现的不就是中国人的内敛——外冷内热?对于这类人,我总是心生敬仰。虽然有时候他们的行为有些乖张、不合情理,但是和那些外热内冷的人相比,你不觉得活在他们面前更有尊严?

《百鸟朝凤》:把唢呐吹到骨子缝里,也难阻唢呐被时代埋葬的命运_第2张图片
导演:吴天明     主演:陶泽如、李岷城、郑伟

回到电影,《百鸟朝凤》讲述的不是教育,而是技艺,是技艺的传承与失落。有人认为,影片讲述的是老一辈民间艺人对唢呐的热爱与追求,对此我深有同感,无论是焦三爷小心翼翼地保管祖师留下的唢呐,还是他在酒后忘情地吹奏,都很自然地流露出了这种感情,但是,除此之外,我觉得影片还委婉地传达了一种非金钱主义的思想,并揭露出在时代浪潮的冲击下,民间传统技艺不得不面对失落的处境和被淘汰命运。当文化局傅局长向游天鸣传达将唢呐演奏录制出来以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加以保护的时候,也就意味着唢呐这门技艺终于走向了它的穷途末路。就像野生保护动物一样,因为濒临灭绝,所以加以保护,但是不管怎么保护,总有一些还是走向了彻底的灭绝。唢呐的命运正是如此。纵然焦三爷当初拒绝查家后人资请吹奏《百鸟朝凤》的请求显得有几分气节——坚持原则,不为金钱折腰,可是到了寿宴上,当唢呐遇到西洋曲乐,这种气节终于还是没能留住拥有图新心理的人们。在新生事物面前,它们显得是那么弱不禁风。

面对传统技艺的失落,纵然百感交集,心有戚戚然,却不得不承认这是时代的必然。新事物的崛起,旧事物的消亡,这是社会和历史所遵循的共同规律,非人力所能阻止。焦三爷感叹过去,自己拿着唢呐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底下跪着的一群孝子贤孙吹凑,那是何等的威风和受人尊敬,只是在历史的天空下,这声感叹终于还是消散了。昔日的荣光不再,他眯起迷离的眼神不愿接受班子解散的命运,他对天鸣大吼,对他的二徒弟一顿脚踢,可是当他终于卧床不起,他明白了,唢呐的荣光已去,不可复得。所以,当他听到傅局长向天鸣提出录制唢呐的请求时,他没有抗拒,反而恢复了一点精神,强支起身子要天鸣答应下来:传承断了,但技艺若能保存下来,多少还有一个念想。

唢呐匠的命运是时代变迁的一个缩影,人若不能随之改变,便只能沦为时代的炮灰。过去,人们尊重唢呐匠,因为白事红事都离不开那支“喇叭”。可是当唢呐被新生事物代替的时候,唢呐匠也便沦为边缘人物。这也印证了一个道理,没有需要,便没有价值(这是影片的现实意义之一)。天鸣他爸明白这个道理,虽然年轻时吹唢呐是他的梦想,他实现不了便强迫自己的儿子代为实现,可是当时代不再需要唢呐的时候,纵然他儿子“贵”为焦家班的继承人,唢呐还是成为了他眼里的破玩意儿,并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放下唢呐,外出另谋出路。然而遗憾的是,天鸣和焦三爷一样,是没有办法做到这种说丢开就丢开的“豁达”的,因为在“将唢呐吹进骨头缝”的他们心里,唢呐不但是先师的嘱托,更是他们的世界,他们的人生,现在,要他们接受唢呐被淘汰的命运,不就是要他们违背师命,接受自己世界的崩塌,接受自己人生的失败,他们怎么可能心安理得地去改变?人心不古,其实难副,悲凉的背后常有现实的强迫。虽然电影讲述的是唢呐的故事,但是由此影射的却是广大民间传统技艺失落的现实,广大民间艺人窘迫的现状。必须承认,技艺的失落其实也是人心的变迁。我觉得,这应该是影片最大的现实意义。所以,在反思时代变迁的同时,可以追加一点对这些“边缘人物”的理解和关注。

对于观影的感受,不得不说,在情感上,唢呐的没落,难免心生悲苦与无奈;然而回到现实,由此而生的眼泪终于不过在眼眶里徘徊了一会儿便消失不见。是我们的心肠变硬了吗?不,这是事物发展的必然结果,好比人的一生,暮年是每一个人都绕不开的结局。其实,影片票房的失利,也意味着唢呐的命运与结局:叫好不叫坐,影响自然也就有限。

影片最后,唢呐成为了街头乞讨的工具,主创方或许是想借此刺激一下观众的神经,引起人们对传统技艺的关注,但是对我而言,这种设定的意义不过是在遥远的他乡,在那行人稀少的暗黑天桥下徒添一曲二胡拉奏的曲目罢了。你想,同情换来的眼泪能有几分力量?其实,技艺和做人一样,卑微久了,也就遑论尊严,没有自我了。社会不相信眼泪,更不在乎弱小。所以,对于唢呐走上街头,我觉得其实是影片的一个败笔,因为假如没有这个设定,我们或许还会去设想唢呐的结局,可是因为它的交代,不但省去了这个功夫,还让唢呐最后的一点骄傲与尊严也失去了!——百鸟朝凤,鸟声不绝,凤已难觅。

2019.2.11   玉林·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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