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宝问我,“每个人都会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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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晚睡前,我和K“互诉衷肠”。“妈妈,我爱你!”,“我也爱你宝贝!”说着,一个香吻飞到脸颊,“睡吧,乖。”

她却没有入睡的意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妈妈吗?”

“对呀!”

“小姥就是你的妈妈吗?”

“对呀~”

“你以前是宝宝的时候,小姥和你现在一样年轻吗?”

“对呀……”这句话触到了泪点,一时百感交集,鼻子发酸。

“每个人都会老吗?”简单是补刀高手啊!

“是的……”

卧室只开了盏小夜灯,敏锐的小人儿,听出我声音的不对,伸手在我的眼角处擦拭,“妈妈别伤心,你很年轻。”

赶紧假装坚强,“谢谢乖,我不伤心,”我继续说,“这是很自然的现象,就像春天树叶发芽,夏天茂盛,秋天会凋落一样……”

“什么是茂盛?”正担心如何应付她的终极追问,~譬如,“死亡”。

还好,她转换了话题。不一会她睡些了,我的内心却翻江倒海,久久不能平静。

2

韶光易逝人易老,这实在是无解的悲伤。

曾经害怕老去,更多源于胶原蛋白的流失,源于对躯体和头脑逐渐失去活力的恐惧,害怕成为他人的负担,没有尊严。

如今,当和她分享自己儿时的趣事时,当回忆起我的白眉毛大姥时……突然发觉,和“衰老”相比,因死亡而造成的“分离”成了终极恐惧。

想起来就胆战心惊,又毫无躲闪之法。

3

在我儿时贫瘠的情感世界里,很多温暖的记忆和白眉毛大姥(即外公)有关。

印象中,大姥总是衣着整洁,行为舒展,完全没有农村很多老人灰扑扑、皱巴巴的感觉。不仅如此,180+的身高,英朗的五官,年轻时不知怎样的帅气……只是在那个年代,颜值高当不了饭吃,勤劳能干才能养活一大家人。

大姥颜值高亦勤劳能干。

小姥(外婆)据说是地主家的女儿,“好吃懒做”惯了。是了,少时每次去姥姥家,她常从斜襟上衣口袋掏出些糖果来,———但从小就逻辑控的我却并不买账,对她依然淡漠。

因为妈妈常念叨,因为小姥的不善操持,一家八口人,家里家外的事全都落在大姥和身为老大的妈妈的肩上。

大姥不抽烟、不酗酒,干活任劳任怨。他总是安安静静的做事情,眨眼间完成了,从不邀功、不抱怨。仿佛劳动和吃饭睡觉一样,是顶自然而平常的事!他在我们家住过多次。他会用庄稼杆制作传统的床垫;会用砖头垒起高高的灶台。

他还有长长的白眉毛,其中两根脱颖而出,像极了画里的神仙爷爷。夏天时他躺在沙发上瞌睡,我常伙同邻居家的孩子拨弄他的长眉毛,边赞叹其飘逸神奇!

更难得的,他一直保持读书看报的习惯,不忙时便带着老花镜看报纸,遇到不会的字会问我。

高中的某一天,突然接到消息,大姥去世了。

我从苦闷的学习中醒过神来:多少年了,我没有如儿时般围绕在他身边,只是偶尔从大人交谈中听到他的消息,以为日子会这样过下去,过下去,有的是时间再见……不想噩耗就传来。

他的丧礼上,我克制着悲伤。虽然流行“哭声越大逝去的人走得越好”的说法,我还是不想被别人瞧见。

我坚信缅怀和爱一样,只关乎双方个体。

我安安静静的躲进楼上的房间,回忆他的音容笑貌;安安静静的为他写日记;安安静静的让眼泪留下来,湿透纸面。

大学时仍常梦见他。场景真实的如时光流转,醒来时也就更加惆怅。

我懊恼自己。

忘记了他会越来越老,没那么多来日方长,在初、高中几年时间里,竟不曾有一次想去探望他的念头,直到再见即是永别。

转眼又是多年,忙于爱情、工作、家庭等,若不是K提及生老病死的话题,我几乎又忘了这位可亲可敬的大姥。

而忆此,仍难自禁。

4

生老病死,都是生命的形态,我们却竭力不想面对“死亡”,仿佛不想,便可躲开。

正如瑞典作家弗雷德里克•巴克曼所说:“人们终其一生都在假装它(死亡)不存在,尽管这是生命最大的动机之一。我们其中一些人有足够时间认识死亡,他们得以活得更努力、更执着、更壮烈。有些人却要等到它真正逼近时才意识到它的反义词有多美好。另一些人深受其困扰,在它宣布到来前就早早地坐进等候室。”

鲁迅有篇小说:有家人生了个大胖小子。满月酒时,一个亲戚说,“这孩子长得天庭饱满将来一定做大官!”,主人很高兴,请去喝酒了。又一个说:“这孩子很富态,将来一定会发财啊!”。第三个进来的是个傻子,他说:“这孩子以后一定会死。”,被乱棒打出去。

傻子说的是实话。

抛开情感因素等,能不能当官发财不一定,但终有一死却是确定无疑的。但我们忌讳谈这两个字,更害怕面对亲人的死亡。

每个人都是被判了死刑的人,只是不知道执行日期罢了。

所谓“确知而不确定”。

5

爸爸年轻时豪爽义气,脾气也急躁,常常不知什么原因,他和妈妈就激烈争吵起来甚至大打出手。

每当这时,我们姐弟几个就默默围上去,有的拉扯爸爸,有的挡在妈妈面前。慢慢长大了求学在外,电话里得知他们时不时还闹个分房啥的。

再后来,我们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每次回去合家团聚的饭桌上,爸爸明显温和了很多,一次冷不丁还主动称赞起妈妈的手艺来。妈妈微笑着端起酒杯,我心里却一阵酸楚。

一首老歌的唱,“风花雪月的诗句里我在年年的成长,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一个人……”

觥筹交错中,被光阴带走的年轻气盛、无忧无虑,沉淀的心平气和、沉稳大度……得到与失去,谁说的清哪个更多呢?

6

一次外出,K在公交车里很郑重的告诉我,“我要停在5岁,你停在10岁。”随即又纠正,“哦不行,10岁的话你就不能照顾我了,还是30岁吧。”

我笑,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我们都不再长大,不再变老,就这么日日陪伴,永不分开,可好?真的希望有神奇的药丸或魔法,只要彼此心诚,心意相通,便能达成所愿。

可是,可能吗?

刻意避免也好,无暇顾及也好,以前很少深入思考此话题,只是有了K以后,春华秋实、生命轮回等话题都足以让我感怀,常暗自祈祷有长生不老药,以便陪她久些,再久些。

7

孔子曾说,“未知生焉知死”。-----生的事情你都还没弄明白呢,死你管它干什么?

--未免糊弄。

逃避对死的思考,其实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在逃避对生的思考,就是在逃避承认人生的有限性,逃避在有限的时间里的能动性。

在有些国家的文化里,”死亡是一种幸福,是非常深邃的幸福。“,比如日本,认为生命如樱花般易逝和美好,有些人自杀便不是消极厌生而是拥抱信仰。

--可是古希腊哲学家伊壁鸠鲁已说的透彻,”死不是死者的不幸,而是生者的不幸。”

我们为自己而活,更是为所爱的人和爱我们的人而活。

活着的意义,是活着本身,是拥有爱和希望,更是成为别人的“爱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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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相约星期二》中,莫里说,“去面对死亡,拂去外表的尘埃,你便看到了生活的真谛。当你意识到自己终要死去时,你看问题的眼光也就大不一样了,学会了死,就学会了活。”

因此探讨的真正的目的不仅仅在于自然、坦然、从容的面对死亡,更在于想明白,该怎样去活,方不辜负仅此一次的生命。

K常说,“真是快乐的一天!我希望它永远不要结束!”

我希望如她这般,每一天都有发自内心的快乐,并让所爱的人也快乐。

琼瑶的爱情小说不曾打动我,她”预约自己的美好告别“的豁达着实让我羡慕加敬佩。

我希望如她,待我花甲,能像她一般洒脱,回望走过的一生,做喜欢的事,爱喜欢的人,没有辜负,没有遗憾。

心理学者陆晓娅说,“人到了一定年龄,就要对人生负起责任来,需要去寻找能够让你燃起热情的东西,找到自己参与世界并在其中感到价值的方式。”

这就是探讨死亡的最大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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