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格出现的时候,我还是有点猝不及防,毕竟我早已认定他不会再次出现在我的世界里了,毕竟这跨越三千公里的感情,我不敢想。尽管我不确定这到底是友情还是爱情。
北京的天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朦胧,T3航站楼的出口处,三年未见,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让我曾经为之疯狂的大男孩儿,曾经飘逸的长发已经换成清爽的短碎,眼睛仿佛又大了些,之前印象深刻的左脸髋骨处的那个从未消失的青春痘终于不见了,还有,稍微胖了一点。
他还是挺帅的。我对自己瞎说着实话。
愣着干嘛,还不赶快来帮我?他一把搂着我的肩,伸手去拦计程车。
本姑娘就要嫁人了!我佯装挣脱了他的手。
他愣了愣,左手无处安放。
零八年八月二十四日,北京奥运会闭幕式的那天,我拖着及腰的行李箱来到了那座陌生的城市,丁格以学生会高级学长的身份接待了我,并在当天连坑带骗的卖给了我三床被子,说是北方的冬天零下几十度,多几床被子也算是未雨绸缪,后面冷了都没地方买去。
后面冷了我才知道,在有暖气的北方室内,一床被子都显得多余,无处安放的被子,就这样被冷落在了角落里,四年未动。
而我也在以后的日子里频频以此事为由,蹭吃蹭喝。
“我请你吃烤肉的钱都够买十床被子了,你觉得是你赚了还是我赚了?”
“有大美女陪聊陪吃饭,还亏?”
“要是陪睡的话可能……”
“滚!”
本以为高中时代向往的爱情会因为这段插曲变得顺理成章,后来才发现我一直认为顺理成章的爱情,在长时间互不挑明的情况下,慢慢磨成了友情。我从不善言辞少不经事的无知少女变成了鬼话连篇死皮赖脸的刁钻姑娘。
工作之后我才发现,丁格带给我的这些性格的改变对我的职场道路有多大的帮助。
枫叶红透了整个香山,我喝完了手里的饮料,他熄灭了半截香烟。我们望着远处模糊的北京城,沉默不语。
“什么时候回去啊,看你吸雾霾吸得人都肿了一圈。”
“下山吧,要不一会儿天就黑了。”
“别转移话题。”
“快了。”
“什么叫快了?能不能不要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盯着他的眼睛,一脸认真。
“经常。”
“所以这次不会了。”
丁格年前的终考挂了三科,刚过完年就拉着我要回校复习补考,我可是门门得优的好学生,但还是在他的各种威逼利诱之下没骨气地跟着提前返校。
然而到校没一天的时间,他便又拉上我去了雪还没开始化的沈阳,说是难得一见的东北雪景,现在不去以后毕业了可能就不会来了,当时他大三,我大一。
在冰天雪地的滑雪场,我还没来得及准备,就被他拉着下去,他兴奋的手足舞蹈,而我满地打滚,啃泥吃雪,浑身冰凉。
我顶着感冒的风险和他逛完了中街,然后吃了之前一直想吃的老火锅,喝了一直在传说中的沈阳老雪花,最后他在故宫旁边的观音庙给我求了佛珠以表歉意。
我看到了他满脸的虔诚,内心里一万个委屈又不争气的变成了感动。
我不出意外的重感冒,他好吃好喝的送我,陪我去打点滴,我在病床上睡意朦胧的时候仿佛听到了他说的话,忘了是一被子,还是一辈子。
他考试还是没过,只得重修。我发誓再也不跟他去任何地方。
后来想起来,我实在不知道那次无知又可笑的经历到底图个啥?他补考没过,我还生了一场病。
他和我提过他的感情经历,前有父母的言辞训导,后又校方的围追堵截,狭缝中生长的小浪漫,虽算不上刻苦铭心,但我还是哭得稀里哗啦,问他为什么这么好的女孩子怎么不珍惜。
“我珍惜了呀,只是败给了时间。”
“少扯这些没用的,渣男的惯用套路,到手了就不想要了。”
“嚯,没谈过恋爱都有这样的觉悟了,厉害厉害。”
“你怎么知道我没……”
“哦?跟我说说是哪个倒霉鬼?”
“请我吃饭就告诉你。”
“切……”
北京烤鸭吃的满嘴流油,幸福感爆棚的我去甜品店买了布丁。
“怎么又是我出钱,我大老远来北京容易么?”
“你还不乐意了?”
“我不管,回去的机票你给我买。”
“没钱,要不你留在北京好了。”话已出口,我就后悔。
“好,我留下。”我回头看到了他的一脸虔诚,和四年前在观音庙的表情一模一样。我仿佛看到了轮回的痕迹,若重来,我还会在这么?
大四一年重修了七科,丁格奇迹般的按时拿到了毕业证,而炼狱般的专业课让我再次怀疑当时选专业的脑袋是不是被门挤了,再考完最后一门主修课之后,我们还是迎来了这场算不上精彩的告别。
泸州老窖,五十二度。事前我觉得只有喝醉了有些话才能大胆的讲出来,所以买酒的事情是我提议的,他不愿意。
理由是我太重喝多了背不动,怕第二天横尸街头。
在锅里的五花肉和肥牛还没熟的时候,我们干了第一杯。
准确的说,是我干了这一杯,因为之前没喝过白酒,所以丁格在对面瞪大眼睛的看着我。
姐,这不是啤酒啊。
火锅店的两人桌前,冷气吹得十足,从桌中间冒起的热气让我们看不清对方的脸,在服务员提议把火熄灭的时候我们异口同声的说了句不要。
三年来从未如此默契。
我想让自己保持清醒来说一段至少可以感动自己的告别致辞,同时我也想听他在酒后可不可以好好来交代一下我在其心中的位置。
很明显我是小看他了,同时也高估自己的酒量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丁格已经踏上了南下的列车,我拍了拍沉重的脑袋,问室友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个神经病昨晚醉醺醺的回来之后还不睡觉,一个个把我们拉起来,非要找什么被子,你床上不是有被子么?
之前放阳台的被子不是上次给了保洁阿姨了么,放这也用不上……
手机响了,收到一条丁格发来的短消息。
以后我不在身边,不准沾一滴酒。
深秋的北京在晚上已经有些寒冷,我把外套的拉链拉到脖颈,回头看了看正在瑟瑟发抖的只穿着单衣的丁格,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笑什么笑,谁知道这地方这么冷,在我那边还穿着短袖呢。”他眼巴巴地看着我身上的外套,活像一头色狼。
我走过去,伸手挽住了他的臂,冷风吹乱了我的刘海儿,我突然觉得心情格外的好,瞅了瞅天空,突然间开心的想笑。
丁格僵硬了三秒钟,随即放松下来。是啊,我们本就应该这样,无论是因为爱情,还是友情。
“我来北京三天了,头一次看到你对我笑。”丁格的温柔像极了当时他在病床前陪我聊天的样子,而我始终想不起那天他到底和我说了些什么。
“和我去南方吧,看你也经常感冒,那边毕竟暖和一些不好一点么?”
“去什么南方?我都要嫁人了!”
“嫁谁?哪个眼瞎的会要你?”三天的时间也足以让丁格猜透了我的谎言。
“谁眼瞎?你说谁眼瞎?”我掐了一下他的胳膊,没有半分心疼。
“我……眼瞎。”
我开始好好学习,认真交友,似乎渐渐忘记了曾经还有这样一个学长的存在,偶尔也会嘻哈地联系,听着他讲他工作的各种趣事,我也迫切的希望毕业的那天尽快的到来。
我开始四处的奔波,疯狂地投简历,临近毕业的时候,终于等来了北京的面试通知,尽管那并不是我想去的城市,尽管那里没有我想要的东西,想见的人。但总怕工作的机会失去一个就不会有下一个,就像我再也遇不到下一个蔡丁格。
毕业的狂欢之后,我拉着那个及腰的行李箱孤身来到了北京。
心里总觉着不畅快,但我相信这就是生活,没什么大不了。
临行之前我拿出了醉酒那晚他披在我身上的那件浅灰色外套。
“穿上吧,毕竟从这到机场还需要一段时间。”
“你都不舍得给我买件新的?”丁格不屑的脸上挂着一丝惊讶。
“你是喜新厌旧的人么?”
他挥了挥手,上了车。
香山的枫叶落了干净,我站在山顶最后一次呼吸这帝都的雾霾。
我拖着及腰的行李箱再次往南。
费了好大劲儿终于把屋子收拾成我想要的样子,看着窗外蔚蓝的天空,我伸了伸懒腰,就要躺下。
听见敲门声。
“谁呀?”
“卖被子的,我这有三床被子你要不要?”
在现实中,事情的发展往往会偏离我们预期的方向,但幸运的是,我们可以以故事的形式记录下来,肆意的想象,把所有的幸运和美好都放在自己身上。
如果这世上所有的感情,都能像故事一样可以改写结局,那我想,所有的人都不想再负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