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吧，异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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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天津出发，穿越华北平原，回到黄土高原的一个角落。

这是回家的高铁路线。

现在我在归乡的高铁上，身在这架钢铁巨龙的内部，透过玻璃浏览这片平原，压在地平线下的平原。

生活在黄土高原的17年，目之所及尽是山林，已然习惯了山峦上缠绕的灰青色雾霾，习惯了土黄色的流动的山体，习惯了随着季节时有时无的护城河。

于是置身于平坦的土地时产生了莫名的荒碌感，仿佛从包围着我的群山中抽离堪比从冬日的被窝里抽身，突如其来的四散的风把体温、亲切感都剥蚀掉，剩下一些裸露的什么。

可我还是深爱着我去过的每一个城市。深爱着“异乡人”这一称谓，深爱着陌生感又或者深爱着新奇感。

像是与同龄人脱节，相比逛商场，更喜欢在初一初四初七跑去县里赶集，相比飞机高铁，更喜欢慢吞吞臭烘烘的绿皮火车，相比旋转餐厅里的晶莹通透，更喜欢去某个早市一碗清汤面的清爽。

各个城市吸引我的就是这些市井甚至邋遢的小细节。

可能是骨子里的“做旧”使然。

我爱着集市的拥挤喧闹，那些便宜而新鲜的蔬果看着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那些裹着菜叶和鱼鳞的泥泞看着纷至沓来的脚步，心想着或是沦为腹内物，或是洇成车辙，最终卷入城市的各个角落。

我爱着绿皮火车的脏乱空气，来自孩童咿呀软语时喷出的口水，来自农夫或是农妇身上的夹着肥料的泥土的味道，还有淡淡的焦黄的烟味，还有浓艳的胭脂味，混杂其中，或许有我的味道，是淡淡的吧，雏菊的香水味。

我爱着街头邋遢的小食铺子，一大口身披浓浓的醋和香菜的面，再饮一杯冷冽的沉着碎屑的酸梅汤，再或者塑料袋子里面发烫的鸡汁豆腐，又或者是一次性筷子或者竹签上染开的油渍，那些藏在犄角旮旯的塑料板凳、折叠桌还有热气蒸腾的锅碗后面笑着的脸。

我会大喊：“老板，记得加多点汤。”然后掰开筷子，摩擦掉上面的木屑。

林夕写“流浪过几张双人床”，总是听得太狼狈，羡慕着那些平淡的爱情。阴暗小巷子，枯黄的灯，摇椅上的蒲扇，厨房里柴米油盐酱醋茶绘声绘色，树影里洽谈月色，幻想明日的天气，若是晴日当空，晒晒潮在屋里的棉被，阳光是最神奇的香水，睡时总能嗅到淡淡的味道，酥麻入骨的味道。

但是能用双臂揽着温暖的胸膛入睡，能在寒冷时候感受为你取暖的体温，能够呼吸同一个城市的空气，能够交换唇齿里隐藏的深意，茶米油盐的苦涩，不过是全部酸甜的尾调，不过为了守住罕见的余韵悠长。

其实细想，我爱着每一个走过的城市，不只是被味蕾牵着。

不过是在异乡找到了故乡的影子，找到了那片胸膛的律动，找到了我那“做旧”的癖好。

车滑进了进站口，月台上面提着行李奔跑的人，又是不是为了华灯初上中的一盏，以及那盏灯下氤氲热气的饭菜和等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