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进杰来到县政府大门口,刚想进门,警卫拦住了他。
“干什么的?”青年警卫碰了碰别在腰上的枪,喝声道。
“我……同志,我是来报案的。”石进杰一只脚还没从台阶走上去,吓得愣乎乎地说。
“报什么案?”警卫高挺着胸膛侧目问道。
“凶杀案!浮屠镇华道村的批斗队毛队长和他的媳妇被人杀了!”石进杰急忙放大了声音说。
一听是凶杀案,那警卫立刻把原本站得笔直的腰杆弯了下来些,眨了眨眼,对石进杰说:“我进去通报,你在这稍等一会儿。”
“好。”石进杰点头。
石进杰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心里突然就不由得犯起了嘀咕:“这县长,应该不会也和董大彪一伙吧?”
“哎,应该不会,这姓董的,本事不可能大到这地步。”石进杰皱着眉头安慰自己。
警卫走了出来,石进杰上前准备问通报得怎样?谁知警卫竟先开口问石进杰:“你是华道村人吗?”
“我,我是华道村人,怎么,小同志,我可以进去了吗?”石进杰一脸茫然。
“那你是华道村的干部吗?”警卫一脸严肃地问道。
“不是,我不是干部。”石进杰慌了慌神,他抓了抓头,急忙说:“但我是根深苗红的贫农呀!是工农……”
“哦,那还是不能进去。你要报案应该到你们村部报。”警卫走回到原先站岗的位置。
“我……同志,不能啊,我们村部……”石进杰急得满脸通红,“实话说吧,我怀疑凶手就是我们村长!”
“哦,是这样?那……”警卫低头想了一会儿,“不行,还是不行,你不是干部……你去你们镇上报案呀。”警卫又挺起胸膛站直了腰杆。
“同志,我的确不是干部,可这和我来县政府报案有什么关系呀?你叫我去镇上,我要能去我就不会到这来了……”石进杰憋得都快哭了,“我们镇的镇长,和村长是一伙儿的。”
警卫听完这话,见石进杰蹲在地上哭了起来,想了想,说:“好,你说的我都听到了,如果是真的,那情况的确有些特殊,我……”
“千真万确呀,小同志。”石进杰立刻站起身来,擦着眼泪转头恳切地看着警卫说。
“嗯,我再进去通报一次。”说着警卫又跑进门去。
石进杰擦掉眼角刚才干哭出来的泪滴,瞪白了眼背过县政府门口沉思。
又过了一会儿,那警卫气喘吁吁地跑出来,说:“实在是对不起,你还是不能进去。你不是村干部,不能直接来县政府报案……”
“我是贫农,我是工农!”石进杰推开警卫,飞快地从门口跑进去,大喊着,“我是社会主义的建设者劳动者,怎么不能来报案?”
被石进杰推开的警卫连忙追去,大喊:“站住!”
石进杰跑进了院厅,迎面跑来三个端着机枪的高大警卫,石进杰吓得赶紧举起手,呆在原地大叫:“我是来报案的,华道村批斗队队长和他媳妇被村长杀了……”
三个警卫抓着石进杰就往外拉,石进杰挣扎着大喊:“镇长也是村长的同伙,县长!县长!我的确不是干部,可为什么非得是干部才能报案呀?干部,对了,我爹是!我爹是石正大石保长呀,县长……”
“等等,”明主义从内屋走出来,“你是石正大的儿子?”说着向石进杰走来。
“把他放下来。”明主义命令警卫。
警卫放下了石进杰。
“是!我是。我爹是石正大,他还有一个兄弟,以前的梅乡长呀!哦不对……”石进杰一下子说快了嘴,忘记梅乡长的地主成分了,急忙捂住嘴巴。
“你爹是我的好朋友,你说梅乡长?是梅宇轩吧?”明主义笑着问。
“不是,不是,我爹不认得梅什么……”石进杰吓得赶紧低下头。
明主义走过石进杰站的位置,示意警卫退下,笑着说:“你不用害怕,梅乡长虽说被定了地主的成分,但你爹又不是,而且,梅乡长不是已经死了吗?”
“哦,嗯……”石进杰缓了一口气。
“既然是石保长的儿子,你就跟我进来吧。”明主义转身走到茶桌前,拿起上面泡了枸杞的玻璃水杯说。
“额,好。”石进杰低着头撇了撇嘴瞪了下眼,跟着明主义进了内屋办公室。
“石进杰你把案件经过完整地说一遍。”明主义示意手下作笔录,自己坐在一旁喝水。
“嗯,那天晚上我在梅地主宅门外的樟树林小便,意外地看到董大彪和黄冈彪把毛日阳和他老婆杀死……”
“就这些了。”石进杰一口气把事情的大致经过讲完,摸了摸干得微痛的喉咙说。
“好,笔录作完了。小石,你辛苦了,来,过来喝杯茶。”明县长示意手下端了一杯清茶递给石进杰,石进杰笑了笑,马上起身去接,“谢谢县长!”
“唉,小石,在这里你叫我叔叔就可以了,你爹和我的交情是非常好的。”明主义笑着说。
“嗯,好。”石进杰把茶喝完,端着杯子,“谢谢明……明叔叔。”
佣人把石进杰手上的杯子接过,石进杰对明县长说:“明叔叔,笔录做完了,您可以去抓人了吗?”
“哦,小石啊,你不要心急嘛,”明县长放下手中的杯子,站起来走到石进杰身边,“办案有办案的规矩,现在还不能去抓呀。”
“为什么?”石进杰急忙抬头向明县长问去,看到明主义的眼睛,又立刻转头,不敢对视。
“嗯,案子有了你这个人证之外还需要物证。”
“物证!有物证!银元,一大袋银元,董大彪他们从毛日阳手里抢走的银元!”石进杰激动得站了起来,对明县长说。
“什么?银元?你确定?”明主义立刻兴奋了起来,凝着眉眼问石进杰。
石进杰说:“对,一大袋银元,现在肯定被董大彪藏到了家里!”
“嗯,这么说物证的确是有了。”明主义走到石进杰面前,用手拍了拍他的右脸,“很好!”
“明叔叔,您现在可以去抓他们了吗?”
门外的警卫向内望向明主义,明主义正在思索着什么。
突然明主义搭着石进杰的肩膀,推拉着他转身向里走,“还有一件事。”明主义转头看着诧异的石进杰,“小石啊,你爹肯定给你留了不少家当吧?你家有没有银元呀?”
“我家?没有!明县长,我爹一辈子清贫,家里连件像样的家具都装当不起,更别说是银元了。”石进杰侧脸看着明主义的眼睛一本正经地说道。
“真的没有?你爹和梅宇轩是过命的兄弟,他梅大地主的家里被你们那个董村长弄出来一麻袋的银元,你家就一点都没有?”明主义搭压着石进杰的背,右手拍拍他的头问道。
“绝对没有!梅地主和我爹早就断交了,他跟我家一点关系都没有,要不然我家也不会是贫农户呀,明县长?”
“你家当初评为贫农,那是我担保的。“
明主义看着惊得睁大了眼睛的石进杰继续说道:”你爹背了两麻袋的银元主动交到县里,所以富农就成了贫农。”
“这……”石进杰呆得说不出话来。
“你爹当初硬说家里没有了,我现在问你!你家到底还有多少银元?”明主义厉声对石进杰问道。
“没……没有啊,明县长,我真的没有骗你,你不信可以去我家搜!”石进杰看着明主义的脸吓得慌张不已。
“哼,小石啊,我一定要去的。”
明主义转身对外边的警卫命令道:“叫一营准备,和我一起去趟浮屠镇。”
“是!”警卫传达命令去了。
“走吧,小石。”明主义冷看了石进杰一眼,石进杰吓得低下头,跟着一同走了出去。
石进杰坐在大卡车上,身边坐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石进杰心里直打懑。
过了大约两个小时,卡车停下了,一声“集合”,士兵们齐刷刷全都站起来,石进杰随着他们一起下了车。
石进杰在卡车旁边忐忑徘徊,明主义吩咐士兵们包围村部,此时黄冈彪和董大彪正好都在里面,听到动静,都随村委会的人出来查看。
看到门口出来了人,明主义一个示意,警卫飞步上前,围住了众人。
“哪个是黄冈彪?哪个是董大彪?”明主义对众人冷声说道。
“他是!还有他。”众人立刻各自都指向人群中的两人。
黄冈彪和董大彪两人低着头一脸尴尬,撇着嘴轻怒眼回应看众人,又眨眼目视明主义。
明主义说:“你两人就是?”
没等他两人回应,众人各自大声讲:“是,就是他们!”
“拷上。”明主义伸手从裤袋里拿烟,平静地说。
警卫厉声喝道:“是!”
黄冈彪吓得直哆嗦,董大彪挣扎着大喊道:“明县长啊,这是做什么呀?为何抓我?”
明主义也不理会,点着了烟转身走,警卫们拷上了二人,押着一同向卡车走。
众人各态。
“哦,对了,你们几个把这里的其他人全都押上。”明主义突然回过头对警卫讲。
“是!”其余警卫一同上前抓人。
“哎呀,为啥抓我呀?”“我是无辜的呀!”众人都惊慌喊叫。
明主义抽着烟,眯了眯眼睛,大声说:“到了县部你们就都知道了。”
石进杰从卡车旁边快步躲开,借着卡车间隙,挡住被士兵押到卡车前的众人的视线。
警卫队长贺桐这时向明主义报告:“县长,村部里我想应该还有人,要不要去搜一下?”
“不必了。”明主义扔掉烟蒂,拍拍警卫队长贺桐的肩膀说,“留下几个警卫,其余随你一同押上这些人到镇监狱审问室。要是见到王镇长,就跟他说:等我明主义到他那里一起审问杀人犯。”
贺桐虽一脸不解,但还是只得马上接受命令去执行。
待卡车远去,石进杰才现身,来到明主义身边。
明主义看着石进杰,问道:“进杰呀,刚才你躲到哪里去了?”
“哦,县长,刚才我肚子不舒服,急着找厕所去了。”石进杰做样捂了捂肚子。
“现在怎么样?要紧不得?”明主义露着看破不说破的笑脸问道。
“噢,好了,现在不闹了,县长。”石进杰放开捂肚子的手,站直了身体对明主义笑着说。
明主义扭了扭酸胀的脖子说:“嗯,那就好,接下来还有大任务,就看你的了,进杰。”
“好,跟我来吧。”石进杰笑着看了看明主义和四个警卫,带头向华道村走去。
穿过华道口那块高大的门牌,石进杰带着众人穿过两边排满棱次栉比的房屋的华道大路,过了四组和三组的交叉口,最前的那间面向大路的楼房就是黄冈彪家。
到了黄冈彪家的门前,石进杰带着明主义的四个警卫快速一同冲进屋中,明主义则慢悠悠地踱步走进去,也不屑于向四周张望。
石进杰和警卫把黄冈彪的老婆和女儿带到明主义跟前,黄冈彪的女儿黄信用吓得躲在她妈妈刘爱萍怀里哭个不停,刘爱萍看着泪眼婆娑的女儿,一把把她推离怀抱,双手抓着她大声喝到:“哭什么?哭个鬼!这么点用都没有!再哭要打你!”
听到要挨打,哭红了眼的黄信用看到刘爱萍怒视冲冲,再不敢哭出声来,双手极其自觉地去擦眼泪。
石进杰和明主义对视了一眼,石进杰便指着明主义大声对刘爱萍说:“这是明主义明县长。”
刘爱萍缩眯了一下眼睛,对明主义说道:“原来是大官明县长来做客呀?那请问,你这大官把我们母女抓着做什么呀?”
“做什么客?在这废话。”石进杰抢着说道,“快,黄冈彪把银元藏到了什么地方了,交出来!”
“什么银元?”刘爱萍一脸错愕。
“装什么呢?为抢银元,你丈夫黄冈彪和你们俩那亲干爹董大彪把毛队长夫妻杀死在梅地主家后门巷道里。”石进杰不耐烦地说道。
“你……你胡说!”刘爱萍发抖着怒视石进杰大喊,“血口喷人!他们没杀人!”
“血口喷什么人?我亲眼看见的!你干爹和你丈夫在梅地主家后门杀人那晚,我正在后边的樟树林里小解。不过人都是你干爹杀的,你丈夫的确没有亲手杀人,但是你丈夫是帮凶,抢走了银元。”石进杰带着可怜的眼神看着刘爱萍,“哎,刘大姐,你不了解他们的真实为人啊。”
“不可能,那老猴怎么可能有胆子杀人!”刘爱萍终于摊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黄信用看到刘爱萍哭了起来,蹲在刘爱萍身边,抬头对石进杰喊叫:“你骗人!董爷爷没有杀毛叔叔和江阿姨!”
“哎……真是费劲!”石进杰直接转过身去,招呼警卫一同去搜,这四个警卫倒也反应快,立马跟着石进杰向内屋跑去,明主义提眉瞪大了双眼,一脸茫然,刚想说:“呃,不问了?”翻箱倒柜的巨大声音就从内屋传来。
刘爱萍急忙起身向内屋跑去,大喊:“哎,你们要干什么?”黄信用也要跟着跑去,明主义一把抓住她,蹲下身来笑着脸说:“小孩别进去,里面大人打架呢,小心受伤了。”
黄信用一脸不情愿,想要挣开明主义的双手,放大了声音喊:“妈妈……”
刘爱萍这时看到家具全都被翻倒在地,石进杰和警卫一行人正拿着锄头挖地,急得发狂,她随手抓了一根农具,上前照着那五人就是一顿乱打。
石进杰被当头一棒,打得头破血流,吓得立马哭腔叫救命,警卫四人也都被打个措手不及,回过神来忍着伤全力压制住刘爱萍。
明主义听到喊叫,抓着黄信用走到内屋。石进杰捂着脑门痛苦地呻吟,看到明主义望着自己意味深长的眼神,立马站起身来,向被警卫摁在地上的刘爱萍走去,猛踢了几脚,刘爱萍疼得昏了过去。
黄信用看到妈妈被踢,立刻抓狂起来,猛地朝明主义乱打,想要挣脱。明主义用力一把握住黄信用的双手,向外拉去,对警卫大喊:“快给我找银元!”
石进杰不知在哪扯了一块红布(未补好的内裤),压住伤口系在头上,拿起锄头继续挖,示意警卫不要管刘爱萍。
黄信用在外边堂屋乱踢乱打、大喊大叫,明主义实在忍受不住吵闹了,伸手啪啪打了几下黄信用的脸就把她打昏过去了。
明主义坐到椅子上,从口袋里拿烟抽了起来……
待刘爱萍醒来,众人早已经把整个屋子挖了个底朝天。刘爱萍摸着疼痛的头、脚从地上费力地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出被挖烂的内屋,来到大堂,只见女儿黄信用躺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连忙扑上前去,一把抱起黄信用,哭喊着摇动她的头:“信用啊,心肝哦,你咋了?这群东西不是人呀!”
黄信用被摇醒了,睁开眼睛看着眼泪汪汪的刘爱萍,贴在她怀里大哭:“妈……”
“都挖遍了,没看到一枚银元。看来银元是被藏到董大彪家里了。”离开黄冈彪家的石进杰领着明县长几人朝着董大彪家快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