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缘

第一章 臭肉不臭

“你就像一块臭肉,扔不舍得,吃又不是个味儿。”这是我姨说的话,不过不是跟我说的,而是在电话上大声吼向她的大女儿,我的表妹小红的。妈妈告诉我表妹离婚的那一刻,我想,姨终于不用再为“臭肉”而失眠痛骂了。

表妹走到这一步,是我们大家都能预见的,只不过没想到会这么快。还记得一年前她在婚礼上笑得如花儿般灿烂,誓言许地笃定久远。

有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可是自始自终,表妹的这桩婚姻都不被看好和祝福,她身边所有的人都在劝或者变相委婉地告诫她离婚,否则这辈子的苦就得如滔滔江水。

我是她的亲人,也是个俗人,看问题片面,想问题肤浅,所以听到她离婚的消息,我是高兴的。我天真的认为她也是愉快的,因为“离婚”这个词都被她念叨烂了:孩子哭了,她要离婚;没钱花了,她也要离婚;无处容身了,她仍要离婚……和她老公小刚吵架时更要离婚。

在这里说明一下,小刚是我的舅家表弟,她俩是近亲结婚。当初她俩不顾家人的强烈反对,拿下一代的健康做赌注,罔顾法律的约束和道德的不容而闯出的幸福之路,最后就在这样那样的计较中变成了分飞路。

第二章 劳燕分飞

接到表妹电话时,我刚吃完午饭。

“姐,我离婚了。”她木然地对我说。(直到这时我才恍然,原来她一直在嘴上耍狠。于她,“离婚”这两字轻松从双唇蹦出,可以泄愤,也可以摄人。)

愣怔一刻后,我尽量轻柔地说:“我已经知道了,你姨妈告诉我的。现在在哪?”

“在A诚。”空洞的语声从手机中传来。

“怎么跑那去了?”

“他的户口在这里,离婚手续必须到这边的民政局办。”机械的回答声挤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终于顶不住她那边大片感情的空白带来的冲击,我想转移话题缓解一下气氛,也好分散她的注意力,尽快从当前的不愉快中挣脱出来。

“小妹,宝宝呢?在你身边吗?对了,你中午吃饭了没?”

“哇啊......”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哭声传来。我一下子慌了神,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听说人在伤心难过时不需要多少语言的安慰,只求安静陪伴。握着手机,不时叫一声小妹,让她知道我的存在,我以自认为最好的方式陪伴着,直到她平静下来。

她告诉我,小刚的自私绝情是人神共愤的,从此世界上的男人死光了,她也不会再回头。孩子她不要了,小刚也不想要,但架不住她态度坚决,最终判给了父方。她还告诉我她现在自由了,然而她一直渴盼的自由却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划拉得心生疼。

终究她没有告诉我究竟是什么让她当了回真,潇洒换证痛快哭泣的。各种缘由是事后妈妈当闲话聊给我听的,妈妈是和姨聊闲话听来的。事是一件事,只是说事听事的心情因人而异,我不敢妄自揣摩,因为前一个错还新鲜着呢。

第三章 尴尬身世

表妹和表弟因贪一时之欢,有过两个孩子。第一个是幸福的纽带,带他们走进了婚姻殿堂。第二是“最后那根稻草”,压塌了他们的全部理智。

表妹得知自己又怀上时,如遭雷击。第一个孩子刚满一岁,没人帮忙,怎么可能要第二个!并且婚后生活一团乱麻,毫无头绪,再添一个崽儿,那不是喜得子,是悲丛生。于是她俩商定要流掉这个云雨之后的“意外之灾”。

由于一人带孩子太苦,又没有经济来源和固定的住处,表妹的脾气很暴躁,经常向表弟哭嚷着他如何自私自利,无担当和责任心。刚开始表弟也会辩解,甚至和她对吵,但是时间一久,他烦了,妥协了,就辞掉了向外宣传很有前途的工作,回了老家。

碍于没有一个能安心归航的港湾,只好在市区租了一套二居房,月租1500元,从此窝在家里接私活,赚生活费。这个生活费不包括孩子和老婆的平时花销。孩子奶粉喝完了,表妹急要钱,或者先斩后奏花了他的钱,他是会跳脚的:总是乱花钱,我哪供得起你。

表弟头上无片瓦,脚下无寸地,归因于他尴尬的身世。他的亲身父亲是他现在的叔叔,我的二舅。养父他原本该叫大伯,我的大舅。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曲里拐弯呢?当初我大舅妈不生,二舅妈的大女儿已经好几岁了,又生下一个男孩,为了大舅家不断香火,这个男孩就过继给了他。令人没有想到的是,计划生育太过严苛,二舅妈的第三个孩子没能来到这个世上,等到政策放开后,生下的却是又一个“女将军”。而这时大舅妈也诞下了自己的孩子。我们都认为小刚会被要回去,因为我们那儿的上一代人思想守旧,没有儿子等于抽去了脊梁,抹去了面皮。

二舅是那种苍蝇叼不走半截米的主儿,谁能想到他的小算盘能打到自己亲兄弟和亲儿子身上?为了节省开支,表弟十六岁之前二舅没有任何要认回儿子的迹象,平时去看的也少,毕竟两人居住的城市距离太远,一个A城,一个B城。即使去,也只是拿些惯常走亲戚的便宜饮料食品。

表弟上初中那一年,毫无征兆地,二舅突然向大舅提出让表弟回到B城上学的要求。大舅性子软,好说话,回去就回去吧。有人告诉他可以讨要抚养费,他没吭声。送走表弟时,我不知道大舅和大舅妈心里是什么滋味。他们什么都没说,只是周到地准备了表弟的起居用品和一大包好吃的。

AB两城生活习惯相差甚远,说话口音也大不相同,表弟很不适应。面对身份大转换的亲身父母,他感到迷茫无措,想起养父母的慈爱贴心,他伤心难过。这时寄居在二舅家的同龄表妹小红成了他感情的出口。

第四章

表妹六岁那年,姨和姨夫到C城摆小食摊,这一摆就是十几年。在她小的时候,姨和姨夫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小食摊的生意惨淡,没有能力将孩子带身边。几年过去,摊子捂热了,银行卡里的数字月月见涨,表妹以为寄人篱下的日子终于熬到头了,姨却怀孕啦。

随着妹妹玲玲的出生,小红和父母团聚的期望化成泡影,她只能过着今年在姨妈家,明年在舅舅家的迁徙生活。小刚认亲回来的那一年正好小红被塞给舅舅。

平常舅舅家的小姐姐们看电视,她要放牛放猪做家务。一次小小的人儿被牛顶得倒插泥田中,差点儿被憋死,幸亏一个同村的叔叔路过救了她。姨虽然了解小红的不幸,无奈第二个孩子小,摊子又不舍得丢,只好先委屈她,唯一的弥补方式就是大把大把的零花钱,这让小红养成了日后大手大脚花钱的习惯。

我们那个地方路况不好,所以小孩子上学都晚,有的八九岁才上学前班。小红和小刚上初中时已经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了,青春萌动,异性相吸,本来就是容易爱的年纪,更何况两人都被自己信任的人抛弃,处在对“老虎没有吃儿的心”这句话的怀疑中和对别人家爸妈的爱的渴望中。渐渐的两人之间的气氛夹杂了暧昧,暗生的情愫越来越强烈,在家时还能压抑住牵牵小手的冲动,回到学校后就肆无忌惮。终于纸包不住火,他们的恋情在同学中发展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最后老师也知道了。舅舅接到老师的预警电话后,暴跳如雷,随手把新买的手机狠狠地摔到地上,风一样冲到学校,接走了儿子。

姨和姨夫这时正忙着带孩子做生意,对于这次的恋爱风波没有多大反应,顶多给小红打了一通电话,训了几句。

一个星期后,小刚被送回A城。这一个星期是父子俩的感情迸发期。舅舅气急败坏地骂小刚:“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真后悔当初把你留在你大伯家,从小都被惯坏了,要不要脸?我都替你害臊。要你这样的儿子有什么用!”小刚哭着大声地抗议:“你凭什么这样说我?你又没养我。你不是我爸,我不要待在这里,我要找我亲爸亲妈。”

小刚走后,他们青涩的爱情也无疾而终。自此小红的境遇更加糟糕。整天被小姐姐们排挤,(这也间接导致了小红畸形的交友观—她认为女孩子心眼小,爱计较,讨人嫌,只愿意和男孩子玩。)受舅舅和舅妈的冷眼与责骂。

初中毕业后,姨让小红上了技校,混了三年。走上社会后,她交了许多男朋友,但是每个交往的时间都不长。和小刚的再次重逢,结束了她换男友如衣服的风流。

第五章

小刚被送回A城后无心学业,两年后,辍学外出务工。在二舅看来,小刚不懂事,没出息,而这些全赖大舅的溺爱。他为当初的善行悔恨不已,但是木已成舟,为时晚矣。

自从恋爱风波以来,小刚极度抵制二舅的亲近,父子俩越来越淡漠。虽说二舅恨铁不成钢,但毕竟血浓于水,内心深处还是渴望和儿子建立正常的父子情感的,于是找各种借口胁迫大舅和他一起凑了十万块钱让小刚创业。

“烂泥就是烂泥,怎么都扶不上墙。以后儿子是你的了,我不要。”二舅对同样失望的大舅嚷道。

“呵呵,你一会要儿子,一会不要,想让我咋弄?现在我也老了,奔不动了,上次小刚创业把我的一点积蓄和弄光了,我没有能力管他了啊。你的儿子还是你领回去吧,我把他抚养这么大,尽力啦。”大舅笑呵呵地回答。

从此小刚成了烫手山芋,无处安生,好似孤儿。

创业失败后,小刚得无偿给当初的合作伙伴打工两年还债。痛苦,自卑,迷茫......情绪的五味瓶被打翻,把他腌渍的浑浑噩噩,萎靡不振。这时他想起了表妹小红。

第六章

母爱如水,父爱如山。盛装姨对小红的爱的小河,在玲玲出生后,逐渐枯竭。姨夫的爱,在她两岁时,也被姨的一次婚外情铲得干干净净。

小红两岁的那一年,冬天特别寒冷。一天,姨夫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特别糟糕。回到家,拿起插柴草的木叉子,挑起小红,一下子扔到门前的池塘里。姨夫的嫂子发现了,想要捞起她,可是姨夫不让。眼看孩子不行了,嫂子急得给他跪下,他才愤然扔掉手上的凶器,离开了家。小红万幸拣回了一条命,可是从此以后,爸爸的笑脸消失了,阴晴不定,随时都可能抓起身边的任何东西打她一顿。小红每次挨打,姨都会和姨夫吵闹一番,但是毫无益处,下次姨夫的脾气来了,使得力气比上次还要重几分。她就这样担惊受怕到父母双亲外出挣钱的那一天。

小红技校毕业后,去了C城,平时住在工厂宿舍,只有周末才到爸妈那里帮帮忙。虽然已经长大成人,可是姨夫对她的态度与方式依然如故。小刚是一个周日到的C城,见到小红时,姨夫痛骂她的话还没从耳边消散,愤怒异常。

几天后,小红辞职了,悄然地跟着小刚来到他的城市。姨和姨夫是在她怀孕后,才得知她的去向的。

第七章

现在这个社会,未婚先孕已悉数平常。如发生“事故”,未来的公婆会喜上眉梢,待若至宝。亲戚朋友来贺,会道一句“双喜临门啊,恭喜恭喜”。娘家人也可以女儿肚子里的那颗小肉芽为筹码,让彩礼节节高。到小红这里,剧情却来了个大反转。

姨夫:家里人搞家里人,真是千古奇闻!

姨:你赶紧把肚子里那个东西处理了,即使生下来也是缺胳膊少腿的。

二舅:让那个不要脸的把孩子做了,伤风败俗。

大舅不表态,只是,比起上次小刚创业失败,又老了一圈。其他知情的亲朋好友,则拿他们当茶余饭后的笑料。风雨满楼,小红和小刚不为所动。爱情这柄铁锤此时还结实锋利,为他们劈开了阻力,切碎了闲言。他们坚持要结婚,为孩子筑就一个完整的家,幸福给大家看。

肚子一天天大了,家长们无计可施,只能无奈妥协。经过反复裁决,婚礼在二舅家办,之后住这边,但是小刚的户口不动。

婚后,小红在婆家待产。小刚返程,继续之前的义务劳动。这期间,小红是幸福的,即使一日三餐的土豆大餐让她吐了又吐。(我们那里土豆便宜。家里多了口人,二舅得节省开支。)她曾对我说:“即使他自私小气,穷困潦倒,我也不后悔。人的一生不经历这么一次触及灵魂的爱,好没意思。”

孩子出生后,小红一个人带。可能预感到爸妈会因为他而感情破裂,宝宝焦躁异常。白天是天使,乖巧可爱,夜晚就化身为魔鬼,一哭大半夜,不吃不喝不拉不打嗝,搅得人心烦意乱,手足无措。小红经常眯瞪着一双熊猫眼,给孩子换尿布,喂奶。

小时候寄住二舅家时像个小丫头的小红,现在身份换了,修炼成一个大丫头,家务全免,专心带娃。不过孩子哭了要挨说,孩子病了得挨骂。日日积攒的委屈与心酸,无处倾泻,只有一股脑地倒到小刚身上。小刚也有自己的烦恼,不接茬。时间一久,小红成了一座会行走的火山,一不小心,你就可能成了那个撼动火山的因子。

一次,因为天气太热,担心孩子受不了,不方便上街的小红,让二舅代买一台空调。不成想,二舅却私了她100块钱。自从有了孩子,小红坐吃山空,以前打工的存款所剩无几,小刚也从来不给打钱,手头拮据的窘困忍了又忍,火山还是爆发了,和二舅大吵一架后,去了大舅家。

这时的大舅正含饴弄真外孙女,没空理这个假孙子,只不温不火,节奏不变地对待负气而来的母子俩。小红还是得自己照顾自己的孩子,没人帮忙。两个月后,感觉挺无趣,小红又想离开了,可是无处可去。这时她打电话向我哭诉:爸妈不管她,叔伯看不起她,奶奶爷爷不闻不问,又没一个真正的婆家,她现在举目无亲。我心一软,收留了她半年。我两的宝宝前后脚出生,平时我和婆婆应付自家的小麻烦都力有不逮,表妹还是得独自带娃。

经不住小红的电话轰炸,情感拷问和尊严的鞭笞,小刚回来了。原以为小红有了助手,日子会好过一些,没想到自此孩子的哭声中却夹杂了大人歇斯底里的吵嚷声。往事不堪回首,泪千行:当初的爱越过了高山,却没能跨过一个个小水沟子。他两吵吵闹闹,日子还能凑合下去,离婚也只是嘴上过过隐。可是老天爷就是爱恶作剧。

小刚虽然学历不高,但是脑子活泛,自学了摄影。接到小红的报忧电话时,他正在一所技校兼职上课,以增加收入。小红让他请假回家,陪她去做人流。小刚推辞,请假损失大,周末去。就这样小刚再次引发了火山。

小红威胁着说,她要拿着大喇叭到学校吆喝小刚。小刚吓呆了,终于同意了小红常用以压制他的手段—离婚。

小刚许诺,离婚后会陪小红做人流,并伺候她小月子。但是手续完结后,决绝转身,毫无留恋与怜惜。伤心欲绝的小红坐车来到C城,不过不是投奔爸妈,(爸爸这时已经不让她进家门了)而是去投奔自己的好友。安定下来后,她以前的一个爱慕者陪她做了人流,付了医药费,并深情款款地对她说:“我不嫌弃你。”小红回答:“我才刚刚离婚。对不起。”

偶然的一次机会,我和姨坐到了一起,说起了小红的事。我问姨:“为什么当初你没有亲自去接回小红?她跟我说过,如果你去了,她会听话跟你回来。”姨说:“我去接,你姨夫肯定不同意,会和我闹。我总不能因为她一个人把家弄散了吧。再说我还要出摊,供玲玲上大学。说实话,如果没有玲玲,我会去的。”

我无言以对。

月子后的小红发誓挣钱。她认为,钱是万能的,可以买来尊严,买来爱,买来包容,买来和谐,买来一切。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两个月后她就职于一家当地银行,负责办信用卡,风里来雨里去,从不喊累。第一个月结工资,她领了三万多。

这年姨的生日,小红买了一对金耳环做礼物。为了制造惊喜,她只告诉了妹妹玲玲。玲玲大嘴巴,又说给了姨听,连姐姐半年花十二万这个事也一并说了。说完后还不忘笑着嘱咐妈妈:“妈,你别问我姐哈,要不然以后她什么也不告诉我了。你也别骂她花钱,人家自己挣的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其实这十二万中有不少花在这个妹妹身上。就是姐姐穷困时,也三天两头给妹妹添置衣物。

姨得知生日礼物是金耳环,很是失望。她想要一对金手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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