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你姓名
我记得你模样
我知道你下一句要说的话
我对你一无所知
幻觉. 你一直是我的幻觉
她还是走了,走得干干净净。就像从未有过这个人一样。
来的时候,她就一个手提的行李箱。走了就走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花岗岩房子里,仍旧像往常一样整齐干净。
海生给她说过,这年头下海捕捞也没那么容易了,政府有限出海管制,海底值钱的鱼越来越少,再说水产业也要看关系的。很多人都选择出岛谋生,干苦活打工,或者抱团接手隧道工程,总归是要赚钱养媳妇养孩子养老人的。留下来的人越来越少。留下来的大都是媳妇孩子老人。除了海生。
最后一次谈话是在快入冬的时候,还残留着秋天的凄美。毫无温度的海风吹过,海上的晚霞荡起层层涟漪。失去了海的壮阔。
“我…我不能走。”海生说得很重。
但她像是毫不在意似的,“你看那只海鸟!它一直飞的很低,盘旋在海面上方。从没见过它停下来过。”
这只海鸟极其好认,细细的脚,却不同于其他白色的海鸟,一身火红的毛色。
“生为了海,死因为海。”海鸟一直在说着这句话。
“生为了海,死因为海。”
“生为了海,死因为海”
……
海鸟绕着中心地带一直盘旋,盘旋,盘旋,盘旋……
她听不见,只有海生听得到。
她一个人离开了。趁着台风席卷此处前的最后一班轮渡,有个孩子说看见她提着手提箱,登上了船。那天,雾极其大,船很快就消失在视线中。
碰撞.一场海风与礁石的碰撞
她说,“那天还没下船就扑过来一堆人,喧闹声、抛锚声,四处而起,但一眼就看到了海生。”
海生说,“那段时间游客很多,又不能下海,我就兼职公交车司机,做些接待散客的小生意,我记得很清楚,她是在半路拦下车。”
每当有人在门前棚子里歇脚时,问起他们怎么认识的,两个人都是不同的说法。
这时候,她就反驳海生:“反正肯定是我先看到你人的,你比爷们还爷们,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时候,海生就憋得脸通红。
她来的时候就打算生活一些日子。海生是个孤儿,一个人开了个小客栈,淡季的时候就开开公交车或者出海捕捞。说起这客栈,海生投入不少心血,很有海上格调。这也是她留下来的一个原因,加上两个人年龄相当,玩起来也没什么代沟。但确实没想过会待这么久。一住,春就过了冬。
客栈门前就是海港,退潮的时候,她特喜欢坐在那发呆。
她不是话少的人,但大部分时间不是坐在海港那发呆。就是坐在海生的公交车上发呆。
只要她在海港,海生就跑过来找她,时常带着她在岸边拾海鱼、海蟹。捡了满满一筐,回到客栈,大锅一点,兴致勃勃做起了海鲜面。其实来岛上第一周,她就厌烦了吃海鲜,宁愿抱着一碗菜饭,就着咸菜就是一餐了。但海生实在是个老实人,觉着海鲜是个好东西,就顿顿给她做海鲜。她只好时不时趁着海生不注意就把鱼啊、虾啊又偷偷放回海里。弄得海生找来找去,找不到只好给她做菜饭。
相比较其他来玩的游客,还不如说她来生活的。一般人过来能玩个一天算很长了,留宿得也及其少。
渐渐地,来的人都以为她是海岛的原住民,渐渐地,她也以为自己是海岛的原住民。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夜晚的海岛竟然比她想象的要热闹得多。人们自己搭了个棚子,天一黑,就聚在了一起唱歌、看电影。靠着大海为生的孤寂感顿时就少了许多。
海生,三十多岁的人了,却总满脸羞涩地拉着她坐在房子的平顶上。
有那么一天,海生神神秘秘准备着什么,让她晚上注意看海。那天夜里,风很大,天上连颗星星都看不到。
只见海面上出现模糊的月白,呈现出愈发明朗的印记。海风吹散了她的发鬓,当她拨着头发的时候,一轮巨大的月亮照在了漆黑的海面,还刻上了一行字:她属于你……
爱情.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躺在雪地里
“岛上来了个帅气的男人。”
“找人的。”
“就是找海生家那个小妹的。”
岛民们都议论纷纷。
岛不大,村子连着村子。
岛很大,男人从海港村走到东西村,得经过一条漫长的环海公路。
海生经常开着公交车带她走过这条路。在她俩的记忆里,这一路都盛开着鲜花。等到这个男人来的时候,却变得凋零了。海岛的山都很荒凉,几乎长不出树木。海生告诉她,只有岛上第一批住民种的花草树木才能养得活,后人怎么努力也不管用。
海生开着公交车上坡的时候刚好遇到了男人。
男人叫木拓,是她在一起很多年的男朋友。男人说:“她就是任性得很,一不开心就跑掉。”男人说:“我们在一起三年了,婚期都定下来了,她跑掉了。”男人说:“我这次来是找她回去的。”海生一句话没说,男人口中的她太陌生了。
海生带男人去海港找她。没有看见人。就留木拓住下,等着她晚上回来。“她有时候会到处走,但晚上就回来了。”“你住下吧,别担心。”
晚饭的时候,海生做了三碗海鲜面,还不见她回来。天黑了,海生搬出投影仪给老人孩子放电影,还不见她回来。木拓太了解她了:“她一定知道我来了。她躲起来了。”
木拓和她是工作的时候认识的。“她是甲方,我是乙方,每次无理的要求总是把我逼疯。可能人就是比较贱吧。她越无理,我越是觉得有趣。我们俩一见面总是没好话,斗嘴也一定要分输赢。但是你看爱情就是这么奇怪。我们在一起三年了。她就像,就像,怎么说呢,我对她的了解甚至超过了我对自己的了解。她还没开口,我就知道她要说什么。她手动一下,我就知道她需要什么。这三年发生过无数次矛盾,一开始我总是认真低头认错,再后来,太熟悉了,她一不开心,我就知道她的把戏,说个笑话逗乐她就没事了。这次我们没有吵架,我们是要结婚了啊,结果她跑走了。“
“就算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她找回来。”
永生.第一步就是拿枪打死自己
“我看他对你真的很好。”海生有点怯的说道。
“我的名字叫予,出生的时候,爸爸给我取了这个名字。“予”是希望我能做我自己。后来登记的时候弄错了,大家一直照着身份证名字叫我,叫着叫着我就习惯了。只有爸爸还叫着这个名字。连木拓都不知道。我们在一起四年了。有时候,我觉得就跟他过一辈子吧,也不想折腾了。有时候,又觉得有什么不对,我说不出来的不对。他太了解我了,他又太不了解我了。“
“你知道吗?遇见你的那一瞬间,我觉得这就是我自己了。我不在乎你是男,还是女;我不在乎你做海鲜面,还是菜饭;我不在乎你说笑话,还是跟我斗嘴。我想,就是你,你看,就像那只海鸟,它只属于这片海。“
“我知道你跟我一样的。“
“从见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了。”
“你带我走吧。”
“我看他对你真的很好。”海生有点怯的说道,“为什么离开他?”
“我的名字叫海生,没有人给我取名字,是我自己取的。岛上的老人说我是在海上出生的。一艘远洋船在这片海域出事了,船上的人都消失了,我被放置在篮子里,随着潮起潮落漂到港口……“
“我没办法否认,我爱你。”
“但…”
“我…我不能走。“
“我的生命,是大海和岛上的人们给的。我不能离开。”
癫狂.我听到了你听到的
没有人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的。海生不在,客栈已经空了。
她走后休渔期也随之结束。“海生带了几个水手出海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去过的人都捕了好东西回来。那是一月份吧,海上比你想象的还要冷啊。海生出过海,几个水手也很有经验。就是走的时候,太匆忙了。没有拜妈祖啊!这是个忌讳。谁想到,出海三天就遇到了台风。呐,就是在那个方向。台风实在太猛烈了,突然袭击的,我们这些岛上的人也受了不少苦。他们自然没有撑过去,要是走的时候拜了妈祖,可能还会躲过这一劫。海生这孩子,命苦啊。从小没有爹娘,靠百家饭喂养大。性子憨厚老实,没有人教,自然也不像个女孩子,我看她,比男孩子还坚强!就是命苦啊!“
“我看他对你真的很好。”海生有点怯的说道。
“是啊,他对我很好。”“但我们每个人不都是一座孤岛么?”“没有人能真正到达。”
“没关系,予。我带你走。”“我们去海上,很多事情,不想面对就彻底逃避掉。”
“海生,你听,那只海鸟在说着什么。”
“它说,我们,自此,永远,生死由海。”
退潮的时候,海生家门前的海港,有时候坐着一个人,有时候海生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