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达出家 第十四章

楼梯声响，婆子端着茶壶推门进来，放在长几的茶盘上，冲鲁达点下头，退了出去。

翠莲手指疾动，琴声响起，小楼顿时换了景色。琴音清亮脆响，时而激昂如高山仰止，时而婉转如小溪潺潺。欢快时隐约百鸟朝凤，忧伤时好像深秋露寒，曲调缱绻缠绵，如泣如诉。

一曲终了，翠莲良久没有说话，眼角渗出泪珠儿。这曲《幽谷》是魏晋时竹林七贤之一的嵇康所作，意境优美，跌宕起伏间诉尽空谷的寂寞与哀怨。唐人杜甫听了此曲后曾做诗《佳人》，诗云：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

自云良家子，零落依草木。

关中昔丧乱，兄弟遭杀戮。

官高何足论，不得收骨肉。

世情恶衰歇，万事随转烛。

夫婿轻薄儿，新人美如玉。

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

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

侍俾卖珠回，牵萝补茅屋。

摘花不插发，采柏动盈掬。

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杜诗传诵天下，才子佳人闻听莫不为此诗此曲落泪。

鲁达听不懂琴意，见翠莲奏罢，道：“此曲开始好听，后面悲了些。”

翠莲转过身，鲁达见她眼角不时滴落下一颗泪珠儿，顺着脸庞滑落，不禁大惊道：“姑娘缘何落泪？”

翠莲起身，扑到鲁达怀里，簌簌的哭了起来，鲁达不知所措，见她身体因伤心而猛烈抽动，不敢放手，只得轻轻拍打翠莲后背，缓解她的抽搐。

翠莲奏琴时想起自己的心事，一时难以自抑，哭了一会才渐渐恢复平静，却不想离开鲁达的怀抱，趴在鲁达胸前，听见他咚咚的心跳，闻到他的气息，后背感受着他柔和的轻抚，翠莲不由得把头埋在鲁达胸前快乐地偷笑，还不敢笑出声，只希望时光就停留在这一刻，永远停在这一刻。

楼下突然传来呯的一声响动，好像是椅子被人绊倒，鲁达觉察翠莲身体平静下来，便松了手来到窗边查看，只见婆子从楼里匆匆向院外走去。鲁达奇怪，这婆子听了曲也去找什么人哭么？

翠莲抹去眼泪，心中欢喜，解开自己的包袱摊在床上，找出一个方匣子，过来放在长几上打开，却是一个梳妆盒，翠莲又从香炉边的架子上取来一面铜镜，坐在长几前化起妆来。她先薄薄地扑了些粉，又在两颊抹了淡淡的一层胭脂，又咬了少许胭脂在唇上，最后从梳妆盒里掏出个小瓶，拿出一支细长的毛笔，准备画眉。

鲁达见她化妆，自己无事可做，见长几上的茶壶，便走过来想倒杯茶喝。翠莲见他过来，以为鲁达来看自己化妆，心里暗喜，将毛笔在小瓶里蘸了墨，递给鲁达道：“提辖哥哥，我自己画不好眉毛，你来帮帮我。”

鲁达目瞪口呆，手里捏着翠莲塞过来的眉笔不知所措，迟疑道：“洒家只晓得舞刀弄棒，从不知如何画眉，画坏了岂不误事。”

翠莲笑道：“但画无妨。”

鲁达拿笔向翠莲脸上画去，但见她粉面桃腮，双眼微闭，嘴含娇羞，心中一荡，手上不知深浅，一笔就画出个卧蚕来，心叫不好，连忙缩手，扔了眉笔道：“糟了！你这眉毛比洒家还粗了。”鲁达觉着窘迫，去提那茶壶倒水，放了一杯在翠莲面前，又倒了一杯自己端到窗边去喝。

翠莲睁眼对着铜镜一瞧，见自己眉毛奇丑无比，瞧着鲁达手足无措的样子觉得好笑，独自咯咯笑个不停，好一会才用丝巾蘸了茶水去擦拭。

鲁达瞧见楼下小金提着一篮子菜回来，站在院中喊王妈，无人答应，好一会才见婆子从院外跑了进来，接过小金手里的篮子进了厨房。

翠莲听到声响，急忙收了梳妆盒子，也捧起茶杯装作喝茶。小金顺着楼梯上楼来，对窗边的鲁达道：“提辖稍候，一会就可以吃饭，我专门去遇仙楼买了两坛透香玉液，这可是代州最好的酒。”

鲁达称谢，又担心小金看出端倪，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小金一扭头，瞅见翠莲还没有洗干净的粗眉毛，不由得一怔，问道：“翠莲，你的眉毛怎么了？”

翠莲不好意思说明真相，只道刚才错手用眉笔画的，自己拿了丝巾靠在床头仔细擦拭眉毛，小金扫了一眼鲁达，不再多问。

小金请鲁达在长几前坐下，给他杯子里添了茶，自己也倒了一杯，坐在鲁达对面，道：“提辖在这里先住下，下午我去七宝庄找赵员外，有他给你说情，官府也不会来找麻烦。”

鲁达道：“洒家看这房间摆设，都是贵重物件，这赵员外不是普通人，莫非与宫中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