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植一棵树,植一段桑梓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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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小雅》中说:“维桑与梓,必恭敬止。靡瞻匪父,靡依匪母。”漂泊异乡的人,看到桑树和梓树,不由得心生敬意。“独在异乡为异客”,真是无时无刻不敬重自己的父亲,无时无刻不想念自己的母亲。

古代人喜好在房舍边种上桑树和梓树,因为这些树浑身是宝,与百姓生活密切相关。于是“桑梓”便成为了游子乡愁午夜梦回的剪影。纵然世殊时异,父母或年迈或远逝,桑梓犹在,就宛若有了一个经久不息的念想。

“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圣人孟子很早就认识到栽树的意义。一棵大树的生长,根须探索黑暗,枝丫伸向光明,萦绕着童年的记忆,生出年轮,也生出光阴的脉络。面对生命的游荡与无常,大树却蔚然成荫,造福乡里。看到参天大树,仿佛看到了生命的力量。

古代文人盎然别致的生活情趣绕树而生。松下围棋、柳边垂钓,把酒话桑麻,桩桩件件都是闲情雅趣。像陶渊明这样的隐者,更是爱树至深,自号“五柳先生”,狂歌柳前,忘怀得失。

今人游走在高楼广厦之间,有了高铁以后,更是秒杀李白当年“千里江陵一日还”的经历。现在,我们中的幸运儿能够择一层楼中某一户安定疲乏的肉身,有个两室一厅、三室一厅,便已是人生之所幸。偶尔从家中阳台上极目远眺,高楼林立,小区内绿化点点,参天大树少见,人工草坪居多。总有那么一刻,当灰色的空气裹挟着粉尘向我们的鼻孔奔袭的时候,我们开始想念故土的青山绿水,想念我们正在失落的山水田园。当城市的名片浓缩成一幢幢大楼,希望故乡在城镇化的轰鸣中,仍能永葆一棵树的形象——葳蕤葱郁,勃勃生机。

笔者曾有一段种树的经历,至今想来饶有趣味。

约摸十七年前,我的老家安徽霍山县的农村兴起退耕还林的风尚。大别山北麓,多为山地,耕地、水田都是梯形修筑,土壤并不优渥,耕种起来也很不方便。我的父母经过商量,决定将离家比较远的乌家湾水田都种上白杨树。于是那年春天,我们一家人便开始了为期几周的植树活动。

早上晨光熹微时,我们就扛着白杨树苗,循着林中狭路,徒步四五里路,到乌家湾水库附近的梯田畈栽树。那时,田中积水已放干,泥土板结。父亲和母亲负责用挖锄刨坑,我和弟弟负责拿树苗、扶树苗,父亲再用挖锄一鼓作气地整土填坑,夯实土壤,一棵树就种好了。干一上午的活儿,我和弟弟也常常感到很累,毕竟那时还是上小学的年纪,周末的娱乐也就是帮父母干活。偶尔想偷工减料,无奈父母盯得紧,做事必须认真,不得马虎。现在想来,一家人在一起的日子,纵然辛劳,也是趣味横生的,更不论一家人一起种一片白杨林,这仿若一场伟业。

中午,我们就在山坡的生地上休息。(“生地”是未经精耕细作的地,刀耕火种的土地。)乌家湾生地,茫茫一大片,突兀地嵌进密布的山林里。父亲、母亲用石头垒砌灶台,捡来干透的树枝燃起炊火,支上铝锅。生地边上有一条小溪,我们就地取这山泉水,用在铝锅里熬粥。翻腾的热气夹着白米粥的香气,生生勾起我们肚子里的馋虫,眼巴巴望着从家备好的下饭菜,等着粥熟的那一刻。粥熟起锅的欢喜是我长大以后对野炊最美好、最激动的记忆。

那时候,我们也在乌家湾生地上种过杉树、白杨树、松树和玉米。种树的队伍非常庞大。除了我们一家,二叔、二妈、三叔、三妈,都在生地上种树、种玉米。我和弟弟光着脚走在刀跟火种的生地上,总喜欢在中午吃饭时,跑到叔叔那边蹭饭吃,看到别家的菜有新花样,非常欢喜。

那年整个春天,植树几乎占用了所有周末的时光。我和弟弟白天上山,晚上回家写作业。母亲生怕我们在灯光下写作业对眼睛不好,还特意买了一个瓦数大的灯泡。我在灯光下写周记,一篇又一篇都是关于种树的。我隐约记得,曾在去生地的山路上,看到旁边的山上有一只野猪带着十几只小猪仔,悠然地穿越山林。它们一点儿也不认生,我们对着野猪大喊,它们也并不害怕,还是不慌不忙地摇晃着往山那头去了。人与自然融为一体的景象大抵都是这样,互不相忌,偶然相遇“林中朋友”,就兴奋地赶紧打个招呼,然后相忘于江湖。

父亲和母亲告诉我,白杨树生得笔直,八年、十年就能成材。我掰着手指算一算,想来那一片白杨林早已树荫成簇,可堪栋梁。只可惜现在山中草木横生,山路几乎无人问津,我也许久没有上过山了。但山林野趣,至今难忘。

后来,我在读《山海经》时,读到夸父逐日的故事,颇为感怀。“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桃林。”夸父逐日,矢志不渝,当然也有人发起新解,说夸父这个人不懂变通。然而,夸父与日逐走,饮尽江河水,终难耐其渴,死在途中。他死后,将手杖留在人间,化作千里桃林。缤纷落英,硕果累累,这俨然是一个神话英雄圆满的结局。

在这个“春风拂槛露华浓”,树木摇枝万物生的季节,手植一棵树,植一段桑梓记忆,记录我们在风雨兼程里觅得的一个圆满与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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