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麻黄的夜

母亲打电话让我回去,说家里的新房已经完工了,家具也都布置妥当。我听完一愣,忽然明白母亲是想让我回去分享新房建成的喜悦。然而当他们辛苦忙碌于盖房子的时候,却从没有向我提起过。如同在以前,即便是做饭母亲也很少让我们帮衬,总是在饭熟了之后才呼唤玩耍的我们,如此溺爱着,以至于邻居都说母亲似乎是把我们当“猪仔”养着。

新房子的陌生让我想起了老房子。老房子是闽南的传统瓦房,有三间主房连着两肩的伸手房,红瓦石墙,有着朴素的纹饰。屋脊在空中有一个微笑的曲线走势,两端尖耸,威武而沧桑像是老将军的肩甲。而木麻黄的身影就出现在屋脊一端,在夜里默然而立。木麻黄,是我最熟悉的树,我清楚地记住了她那斑驳苍老的皮肤,她那深绿色的仿佛发丝一样柔顺的针状叶子,在月光下闪烁,在清风中游动着,哝哝低语。她是夜的木麻黄,在寂静中诉说某种传说,抚慰惊醒的栖鸟,陪伴恐惧黑夜的小孩。木麻黄,应该说我的童年是抱着她的梦呓般的语息睡着的,就像现在的孩子的抱抱熊那样,让我的梦中会有童真的微笑。

母亲不断地给我讲关于新房子的事,房子的布局,地板的选材,大厅的布置,甚至连阳台上的晾衣线。她慢慢地说着,带着些许的喜悦。她说着如此的专著,一直望着我的眼睛,在楼梯处还磕到了脚。我意识到了新房子对于母亲的重要性,那是一个平凡的农村母亲的梦想,现在这样一个重要的梦想实现了,她是很激动的。只是那消逝的老房子……我还在想着我的老房子!深夜里母亲在剥落的残败不堪的屋壁前面蒸煮海鱼的背影,她那凌乱的发丝上冒着腾腾热气……就在那一刻,斑驳枯黄的木麻黄叶子飘了进来,悄然落在母亲的肩上、发梢间。是的,木麻黄,她和母亲一样,在深夜里没有睡着……我似乎是被木麻黄唤醒了,唤着“阿姆……”。这时,母亲总会转过身来,叮嘱我赶快睡下……

新房子没有什么复杂的装修。柔软舒适的沙发摆在门口处,沙发对面是电视柜台。墙上有一大幅风景油画。母亲让我看完了大厅,便向我介绍起楼梯口处的休闲区,她每次看上面悬挂的彩灯时总是带着喜悦的表情,也许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装饰品。母亲还给我留了一间卧室,说是以后给我当“新娘房”用,我和父亲都笑了起来。卧室我觉得挺舒服的,宽敞明亮,有一个大窗。就是在窗口,我真切地看到了木麻黄。

她离得异常的近,仿佛都可以闻到那浓的新鲜的体味。虽然夜在掩饰,但我还是感觉到木麻黄那已渐消瘦的身形,那囔囔的低语,彷佛好久不见的熟悉的亲人。朦胧的夜影中,依稀可见,木麻黄注视我的眼神,带着沉淀的感情,却总是欣喜的。我注视她的眼神却充满了某种哀伤。

母亲还在深情地看着新房子里的一切,然后忽然讲起了我以前的玩伴。大概是某某结婚,某某生孩子了。我只是静静地听着,听着这些感觉遥远的事发生在一起爬木麻黄树的玩伴身上。物是人非,岁月让我们接受这些似乎荒唐而正常的事,无非是让记忆融进更多有厚度的色彩。当我们还在感叹的时候,时间仍然在默默地移动着,了无痕迹。就像木麻黄的叶子,我永远也不知道那是在什么时候枯黄的,或许在白天,或许在夜里。

我不得不承认,木麻黄老了,她深深的皱纹愈发的沧桑,是黑夜的寒冷让她老得如此迅速。只是在我安静的睡眠中,她是否还带着颤抖的微笑?就像母亲,不管夜有多深,夜有多冷,总会转过身来,微笑着嘱咐我快快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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