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云岭(4)(小长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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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云岭4

第四天

睡得晚,我起得也晚。早上醒来后,包谷酒的后劲让我头疼欲裂,阳光让屋子里亮亮堂堂地一览无余。世界朝气蓬勃,我半死不活。

喝着素琴嫂子准备的苞谷糁稀饭,就着小菜,那叫一个舒服,氛围有一种温暖的感觉。

“接电话,找你的。”朋友家的座机电话响了很多遍后,嫂子素琴拿起一接听,就让我接。

“何涛,你得是脑子有病?”老婆红英在电话里咆哮如雷,每个字都如一枚枚金针扎进我的脑子里。

“爸,谁啊?”看到我邹起眉头、阴着脸,儿子问到。

老婆严重地破坏了我的心情,反正都是朋友、熟人,我就索性按了免提:“你说你,去看你老情人,还把我儿子带到哪鸟不拉屎的地方!你昏了头了是吧,你不知道儿子下现在学习多紧张?不知道儿子要上辅导班啊?识相就把我儿子立马给我送回来!你爱那地方就死到你情人那山沟沟,死了就把你埋到那山沟沟。这么无耻,老得快死了,还要见老情人,还要拉上我儿子当灯泡。……。”

儿子走过去对着电话:“妈,你这还是我妈吗?”

“不是!你给我马上回来!我不是你妈!你爸给你找到后娘了!你说你爸,人家都是找小姑娘,你爸却是拜会老情人,估计也是老得快死了吧!”

我走过去,啪一声挂断电话,我容不得别人污蔑我心中的月华,骂我,怎么都行,月华不行!

“红英还是这臭脾气啊。”李默呵呵说道。“不过,你翻山越岭远道而来,是不是明着看我,暗地里故地重游,另有目的啊?”

我百思不得其解,纳闷老婆红英怎么知道这里的电话号码呢?儿子说,手机没信号,是他用座机联系过他妈。

被老婆破坏了心情,朋友李默的话又戳到我的心尖上,我瞪了李默一眼,看了儿子一眼,儿子眼里也有了迷惑,李默也就笑笑打住了。

不管老婆大人如何发威,我决定今天不回去,酒还没醒,头还很疼。我交待务必注意安全后,就同意了儿子要跟着陈伯去打猎的请求。听说现在岭上野兔、野鸡很多的。

我和朋友聊着,话语间充满对朋友隐居荒野、安心作画、夫妻二人相亲相爱的羡慕和敬佩,充满对他画作大幅长进的肯定,也向我人生不可多得的朋友李默道了我一肚子里的苦水。

“李默,你知道我为什么同情、亲近谢红兵吗?因为我和他同病相怜。”我说。

话很难出口,但一辈子憋在心里很苦很苦,早就想一吐为快。看着朋友李默疑惑的眼神我继续说,因为我也有天生不育的暗疾。

你会问何酷是怎么回事,我告诉你,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后来知道的。那年我之所以能离开云岭调回到城里,是我爸找的红英她妈,红英她妈是县教育局的副局长。后来我才慢慢知道,我爸和红英她妈感情很深、非同一般。两个大人感情好,造化弄人,却没有走到一起,就多少希望两个儿女走到一起,希望儿女圆了自己的梦。县城虽美女如云,但看着红英顾盼神飞、婀娜多姿相貌不赖,我也就顺水推舟,给二老个顺水人情,一年后就和红英结了婚。

是婚后我才从侧面了解知道,红英当时爱上了自己的老师。这老师比她大将近十岁,是个特级教师,书教得很好,上课口落悬河、神采飞扬,学生喜欢上他的课,也出成绩。因为有点恃才傲物、目中无人的臭毛病,加之口无遮拦、说话夹枪带棒,得罪了一些人,便被排挤,最后被从县重点中学调到县立普中。年轻人眼里容不得沙子,红英很是为自己的老师鸣不平,为这点事就一下子觉得朗朗乾坤变得暗无天日!何况又对这个老师心怀爱慕、情有独钟。特级教师被贬,这老师觉得是遭受了奇耻大辱,很是悲愤,虽有妻室,却顺从了红英对他的爱慕。他借着红英对母亲的求情,把他从县立普中又调回县重点中学。红英的母亲倒成了不明真相的坊间人眼中仗义执言、为民请命的人。

母亲发现了红英的苗头后,坚决不同意红英和比自己大十多岁的、有家室的男人来往,必须快刀暂乱麻地棒打鸳鸯。这老师目的达到,也顺势疏远了红英,以一个长辈的语气劝红英好好嫁人,说他没办法离婚。红英是处于万般无奈才嫁给我。

即使知道了这些,但想到红英是被那个老师抛弃,她一定会汲取年轻时冲动的教训,从此洗心革面,不会再和那个老师再有什么。逝者已矣,我也就大人大量,不念过往,只待将来、以观后效。

红英事业心很强,而我也不断地投机钻营、不失时机地往上爬,我们似乎都一门心思、不遗余力地经营这个家,让这个家不断地步步高升。我俩都相继上了个台阶,从县上调到地区工作。这一切都占据了我们的时间和精力,婚后红英多年没有怀上我也顾不上多想。到了第五六个年头红英怀上了,就是何酷。

后来我提早人到中年,不再想着还能干多大的事,现在的职务、地位就是我的终点,我不可能再往上爬了,我只能原地踏步走了,我得闪到路边,从往上爬的队伍里退出来,把路让给别人。白开水一样苍白的日子,就这样延续重复、年复一年,闲来无事时就不时地想想过去。

二胎放开了,我偶尔有了想要个女儿养着的冲动,就纳闷,有了何酷后红英怎么就再也没有怀上呢?前一阵子,神使鬼差地我就偷偷地到医院做了个身体检查。面对晴天霹雳般的结果——我是天生不育患者,我肯定无法接受。我想,是不是搞错了,就又去了两家医院,结果如出一辙,我不接受也得接受。

可以确信,儿子何酷不是我的种!

我便想起别人关于红英和那个老师的传言,我便从过往的点点滴滴中寻找蛛丝马迹。还是在县城的时候吧,我多次发现,红英抱着孩子在公园里和那个老师见面,孩子总是抱在那个老师的怀中,那个老师看孩子的眼神根本就不对!后来何酷上幼儿园、上小学,这个老师总是给买东西。后来娃大了,送东西的频率小了,可送的东西越来越贵重。直至引起了何酷的反感,这老师才结束了自己坚持不懈给何酷送钱、送物的长跑。而这一切我却因为忙碌和大意,就没去多想。

可以肯定,婚后红英依然背着我出轨,长期给我戴着一顶绿莹莹的高帽子!事有凑巧,我已相处数年的红颜知己竟是红英学生时代形影不离的朋友,以前通过红英认识她,然后私下里我们就粘到了一起。但我并不知道她们曾经走得那么近,是无话不说的闺蜜。我们关系暧昧,当然一切都对红英保密。关于红英的秘密,她也对我保密,我不问,人家觉得说了也不道德,就一直没告诉我。我们只是享受着偷情的刺激、紧张和乐趣,其他的人事相互概不过问。现在得知我的困惑后,她向我暗说了她所知道的秘密。

她告诉我,红英嫁给我前曾为那个老师堕过胎。红缨嫁给我后依然旧情难断,依然和那个老师藕断丝连,保持着来往。既然我已经确诊为天生不育,孩子就确定不是我的,肯定无疑就是那个老师的。红英不是滥情的人,红英是对那个老师旧情难了。

现在想来一切都是那么赤裸裸。人总是在真相大白后才觉得证据其实都是那么显而易见,只是事中人熟视无睹罢了。我必须弄个明白,可怎么弄个明白呢?总不能让何酷去做亲子鉴定来倒逼红英供认事实真相,因为那样会伤害可爱的儿子何酷。何酷已经懂事,这样的事我接受不了,他更会接受不了的。

“何酷都这么大了,你说我怎么这么混球,这么傻逼,早有疑虑,就这么没往那想?现在知道了这一切,看着何酷那么可爱,我怎么恼怒,也不忍心拥破这一切。我们的感情不是一天两天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与孩子的感情是谁也夺不走的,说何酷不再是我的儿子我怎么接受得了?最近一阵子我一直在暗自做着痛苦的思想斗争,若因为对红英厌恶而做出什么,我知道最难以面对的是孩子。何酷不是我的孩子,但何酷到底是谁的孩子很不重要,我不管他是谁的种,那真的不重要,重要地是,我要毫无影响地保护住他是我的孩子,只要他一直和以往一样是我的孩子就行。我要求自己,对红英装着若无其事,绝不能让这事影响我对何酷的态度。我只能忍气吞声、含垢忍辱地慢慢接受了一切。而这些只有我一人知道,红英根本不知道我已知道,我暂时也不想戳破这层纸,即使她和那个老师知道我替他们养着儿子。我想他们一时半会也是不会说出这一切的,那个老师其实很懦弱的。不论谁说出秘密,都会对两个家庭意味着天下大乱,他和我一样是稳定要到一切。”

若不是红英今天出现在我的时空里,不破坏我乐山逍遥的好心情,我可能是不会说出这个秘密的。而这也是最近苦闷的我猛然来到云岭的原因,那就是想远离是非之地好好地透了一口气。

李默用心良苦的宽慰我似乎没有听见,他的嘴巴不停地动着,却好像没有声音发出来,或者我完全耳聋。也许我啥也没说,我好像做了一场梦,说了梦话。

李默说我故地重游、另有目的,红英电话里骂我来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会情人,都不是空穴来风。这里对我有一种牵引,我来这里当然是另有目的,即使难以出口,那就是想从朋友李默这里知道月华的情况。他是认识月华的,是这里的女婿,以前年年过节都要来丈人家走亲戚的。现在一住就已经是五个多年头,想必是了解一些情况的。

我吞吞吐吐、闪烁其词的说出心中想法后,朋友告诉我,起初月华过得很不好。当时大家经常看到我们在一起的,都以为我和月华会继续谈下去,会走到一起。我为月华写的报道让月华名噪一时,也把我们的关系推到尽人皆知的局面,可我一闪身就不见了踪影。一年两年过去了,人们才知道我甩了月华,这件事对月华影响很不好。条件好的青年不愿意娶月华,认为月华心太善,不会过日子。更主要的是,认为认为月华和我谈过,心有所属,谁知道我们走到了哪一步。就像一张纸,你认真地画了一幅画,可是画了半截子,快完了,你撂下不管了,你让别人还怎么重新开始?月华也就多年未嫁,过了三十岁成了大龄剩女,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在别人的着急中嫁给一个要长相没长相、要家境没家境的农民。好在这个人没啥坏毛病,为人本分实诚,舍得出力下苦,两口子也就安心地过日子。一个人勤劳本分,日子就只会越来越好。月华是医生、有收入,日子也过得比一般人好。月华医术好,义务过硬,口碑好,患者送的锦旗墙上摞了几层,后来就调到县城医院去了。现在在县城也买了房,一家子三口住在县城,基本不回这里了。有一个女娃,好像听说就在地区高中上学,弄不好就在何酷那所学校里。就是结婚前那十年,把人家一个女娃折腾地够呛!

羞愧让我像有一肚子的黄连汤在翻江倒海,我面红耳赤而又心里异常苦涩。

“你后悔不?”李默问我。

“肠子都悔青了!恨人生不能从来!”我说。

“何涛,你知道这辈子我最瞧不起的人是谁不?就是你何涛!”旁边的嫂子素琴厉声说到。“你知道月华受的啥罪不?你知道月华那几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吗?你差点把月华整疯了,你差点把这个人给废了!你知道她多少次哭成啥了?月华对你用情深啊!你知道我是怎么安慰月华的,天天陪着,不敢离身,可是不顶用。月华他爸是医生,是有文化爱脸面的人。你知道她父母气成啥了?觉得没脸见人!觉得丢人死了!我们这一代人把男女名誉看的比命还重!你们的事虽说话没有说透,但彼此给对方释放的信号,那就是倾慕对方、爱着对方,在别人眼里那就是一对恋人!十里八乡谁不知道你们在恋爱?谁不觉得你们般配?她可是方圆一枝花啊,你知道开始有多少条件好的小伙对月华有意思?可是因为你,月华错过了多少人。可你拧身就走了,没事一样!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是通过我认识她的,我就像是你们的媒人!我们那个年龄,正对人生充满美好,谁不是把未来想得美满幸福?她还沉浸在美好的梦境中,你却当头给了她一棒!她的人生被你的无情虚伪残忍地摧残破坏了!那十年,月华就像是在地狱里面走了一遭!不是她看不上条件差的小伙,是你把她心伤了,让她对爱情失去信心,让她缓不过那劲!别人以为她不愿意嫁条件差的人,以为她后来没办法才嫁了那个人。可是我了解她,根本不是那回事!她不是被逼的,她凡事做得了自己的主。她是用了十年才走出那阴影,用了十年才想通,就把自己嫁了!当初,我要她和我去找你,让你给个准话,她宁愿一个人哭黑哭明,就是不找你。我去找你,你竟然说你们仅仅是普通关系的朋友。那时我让你摸着良心说话。不是李默挡我,看我不吐到你脸上!做了恶心的事,还要说假话!做了事不承认,就不是难做敢当的男人,就不是人!多年了,今天碰到这茬,我必须把憋在心里的话给你何涛说说。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决定,今生没有你这个朋友!”

“素琴,弄啥哩?差不多就行了,给何涛留点面子,他啥不懂啊?!”李默替我解围。

“没事,让嫂子骂,嫂子骂得对,嫂子骂得在理!我就是混账,我该骂!我就是现在人说的人渣。我就是被嫂子唾到脸上也不为过。”人做的恶,总有一天你得有个交代。接受审判,我罪有应得。我的脸一定一阵青,一阵白,脸烧到脖子,耳根发烫。

“我骂他?他做的那事,我不该骂他还是月华不该骂他?何涛,你到这岭上,陈伯热情款待你,是不知道你就是当年那个陈世美,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陈伯只知道当年岭下有那事,知道月华娃娃可怜,但不知道那背信弃义的人就是你。要知道是你,你试试,还给吃住?早用磨棍子把你赶下岭了。不信,现在就可以告诉陈伯试试。不说陈伯,你现在和我去镇上走一圈,随便告诉哪个人你就是当年的陈世美,看一街两巷的人怎么热情欢迎你?夹道欢迎啊!破鞋烂袜子、砖头瓦块、白菜帮帮臭鸡蛋看不都砸到你头上,还要放狗咬你。”

是啊,素琴嫂子说的是实情,如果陈伯知道我当年的所作所为,一定会对我嗤之以鼻,会把我骂的狗血喷头,会用棍子把我赶下岭的,而那个镇上我是万万不敢再去的。

“什么年月了,还陈世美?!”李默扑哧一声笑了,“何涛,要不咱下岭试试?”

嫂子素琴也扑哧一声笑了,被自己的话逗笑了。而我只有苦涩,笑不出来,黑着脸,懒得理李默的玩笑。

晚上虽然有丰盛的野味兔子肉和野鸡肉,看着李默、儿子、陈伯、秦婶、谢红兵他们欢声笑语,我却吃得没滋没味的,情绪异常低落,脸上舒展不开来。谢红兵对我频频劝酒,我也只能说,酒劲还没过去,明天还要回,不敢再喝了。李默让不要管我,他们就一起谈笑风生,大快朵颐,爽利喝酒。我不管吃啥,心里都是苦不拉几的。

一夜,我都无法从过去的岁月中自拔。素琴嫂子骂我的一句句话,就像一个个巴掌不停地扇着我的脸。曾经的岁月的温馨如清澈见底水中的石块沙粒,清晰悦目。月华的妩媚笑脸、温婉轻柔的话语如花语鸟啼般赏心悦耳,我和月华所经历的点点滴滴如记忆犹新的电影画面不断地在我的脑海中再次上演。

那次,按照上级教育部门的要求,开展对学生进行福利性体检,即体检费用教育部门承担70%,学生负担30%,一个学生需要交纳30元,即可完成对学生基本全面的体检。

那天上午,在月华的陪同下,县医院抽调的体检组人员来到我所在的学校对学生们进行体检。月华作为地方医院代表,担任临时组长。那时我通过素琴刚和月华认识不久。

她们到的时候我正为两个学生没有缴纳体检费用而大光其火。体检费已经提前反复通知过几次,体检组的人今天离开时就要将全体学生的费用同时带走。路途遥远,为一两个人、几十块钱让人家再来取一次或者专程送一次都不合适,而这两个学生还是一家人,是姐弟俩,姐姐大两岁,不知怎么还就在一个班级上学。

“大家说说,缴纳体检费我提前通知过没有?”我生气地问全班同学。月华已经来到教室准备和我引领孩子们去操场体检,我让等会。

“通知过。”学生们整齐划一地回答道,声音非常响亮。

“我通知过几遍?”

“三遍。”学生们的声音真是声振屋瓦。

“有没有说过今天是最后期限?”

“说过。”学生们异口同声地说道!

“董水芹、董海军,你们俩为什么还没交钱?”

“我们俩不参加体检。”姐姐董水芹瞪着眼睛回答道,声音不高,但很清晰、很坚定。

“为什么?你俩特殊?”我搞不懂,很生气。

“我们俩身体很好,不需要检查。”又是姐姐水芹说到,两个人满脸憋得通红。

“你怎么知道你身体好?这是体检不是治病!怎么觉得好就不用体检了?”我非常纳闷,竟然有这样的逻辑。“身体好不好不是你说了算,只有体检了才能知道身体怎么样。很多病症比如慢性疾病、心肌功能、乙肝、贫血等不体检你没法知道,只有通过体检才能发现。不是你感觉身体还好,就真的一点问题没有。你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通过体检发现身体的问题,及时采取相应的措施,这很重要。董水芹,听明白了没?”

“听明白了。”董水芹回答道。

“那就交钱,开始体检,不要耽误大家。”

“我俩不体检。”又是这话。

“这又是为什么?”

“我们身体很好,不需要体检。”董水芹眼里明显有泪水。

“身体好不好不是你说了算,不是感觉身体好就真没问题。有些问题只有通过体检才能发现!怎么就听不明白你?”当着外人月华的面,我真是要气炸了。“同学们说说,这是不是典型的愚昧落后思想?”

“愚昧,落后。”又是齐刷刷、洪亮悦耳的声音。

“何老师,等等。”月华示意我等等,接着又对着董水芹说:“水芹,怎么能不体检呢?你妈早上专门找到我,说忘了给你们俩带钱,已经让我把钱给你俩带着呢。那我就替你俩把钱交给何老师了?好了,何老师,我们带孩子出去体检吧!”

带孩子们出去后,月华将三个二十元元交给我,让给董水芹姐弟俩交体检费。看出我的纳闷,她低声对我说:这两孩子,不是她们认为身体好抗拒体检,是因为交不起体检费。孩子本来心里不美气,当着那么多同学,肯定不会说是交不起费用,只能说是身体好不体检。

月华对我说,董水芹家里负担重得很,她爸爸得的病让家里负债累累,在乡信用社还贷着款呢,这都多少年了还还不清。所以董水芹上学晚,家里本来都不打算让这孩子上学的。

“可你替他们交了钱,他们家啥时候能还你钱?”我问月华。

“肯定还不了,我也不打算让他们家还的。那家里,真是艰难,你不了解,你去了解了,你都难受。”月华沉重地说道。

那天事后我想了很多,首先我为自己的愚蠢而脸红。身为班主任,我不了解自己学生的家庭状况,没看出这姐弟俩拒绝体检是维护自尊,而我当着那么多学生的面对一个幼小的心灵气势汹汹,发动全体学生一边倒地声讨这姐弟俩,其实就是对这对姐弟在大庭广众中的羞辱!而月华第一时间顾全了孩子的自尊,并且是在知道钱不能还的情况下,替她们缴纳了费用。我的义正词严和慷慨激昂最终让我感到面红耳赤、无地自容,不体谅别人的咄咄逼人最终却羞愧了自己。

后来,我慢慢知道了一些与月华有关的事。村子里的一个孩子太皮,在水中玩,被别人炸鱼炸碎的酒瓶渣子扎伤了脚板心,扎得很深,伤势蛮严重的。孩子的父亲骂骂咧咧,不给孩子治疗,说要让孩子长点记性。月华给娃麻醉,取出玻璃渣,消毒,包扎,上门给打消炎针,直至两三个礼拜后孩子能完全下地走路。每次去换药、打针,孩子的父亲就气哄哄地躲着出去了,一直一分钱都没出。月华说,不是他不给孩子治,是真的没钱,农村多少人有病都是能抗就抗。

还有,村里的一个妇女做饭,手掌到手腕让让烧沸的油烫伤,就不治疗,自己扛,希望能自己好。月华知道已经是一礼拜后。月华看到,那手腕、手掌已经溃烂化脓,惨不忍睹,一条臂膀都疼得举不起、动不了。她都看哭了,说,再不治疗这个胳膊就废了。她自己拿出钱,让那女的赶快住院。到春节前,那妇女家里卖了猪,才把钱给月华还了。

我们交往大概快一年的时候,一天,月华的妈妈急急忙忙地找到我。我才知道是上级医院来查账,说月华有经济问题,是被以私自揽活挣钱、挪用公款被举报的。一查,没啥问题,就是月华担责签字的治疗费、药费欠了医院不到三千元,需要马上补齐就不予追究,希望下不为例。而现在月华妈手里只有不到一千元,月华没钱,月华爸爸出差学习去了,没有身份证信用社不给取钱,这可怎么办?月华妈妈说,都是附近的村民来治病,没有钱,月华就签字让先治疗。结果有些人就欠钱,把费用一直拖着,出了问题,让人举报,让上级查,丢人啊!不知会不会影响娃的工作?其中最大的一笔费用,是一个人的小腿骨被旋耕机旋转刀片旋伤,送到医院,让交钱说没钱。月华一看,骨头都露出来了,血流不止。那人疼得不停地喊“快给我拿包老鼠药让我吃了算了,疼死我了。”月华就做主让先给治疗。结果到出院才付了一半多费用,欠下一千多。我大致明白咋回事了,我对月华的母亲说,你赶快去把欠医药费的村人都叫到医院给月华作证,这事事关月华的声誉和工作。钱没事,我这就去信用社取钱,给月华全部补齐。

那年秋季,几个医疗系统貌似领导的人物,来到她家,说她一家人以后不能再接私活,不能再像江湖郎中一样出诊,这属于无证行医,性质很严重,不要不当回事!来人拿腔拿调,说若是对上级的决定置若罔闻,天生(月华爸爸)或者月华就不要再在国家医院干了!

月华她爷爷行医一辈子,解放前经营过私人诊所,奉行医者仁心、悬壶济世的信念。解放后社会改天换地,一派欣欣向荣,爷爷心甘情愿地同意国家将私人诊所合并到集体医院的动员倡议,将自己积存的药品、加工药材的器械、陈列药品的几面墙的柜子悉数交给国家。后来破四旧,说他家祖传的骨伤外敷药是牛鬼蛇神,老人被打击、被批判。老人是经过大风大浪的,现在改革开放了,没那些乱七八糟的框框条条了,怎么自己一家为乡里乡亲看个病就成江湖郎中、无证经营了?!老人很生气。

月华的爸爸天生说,问题不在有证无证。问题在于咱们费用低、疗效好、能搞价,谁家没钱咱就不收钱,谁家钱紧张,咱就可以缓一缓,国家医院却不行!这样老百姓就都跑咱这看病了,结果是影响了人家的生意,弄得人家没效益了,这才是症结。

月华一家子就开会一样商量怎么办。爷爷很倔,说,不干就不干,都回来!咱无非就是不进他们的西药、中成药,咱就用草药,旧社会不是一样用草药给人治病嘛。

月华的爸爸在县医院工作,见多识广,说,也不是咱不办证,咱本来就没想拿看病来挣钱。若仅仅是骨伤,咱的老方子肯定可以,可一年骨伤没多少的,周围人头疼脑热都来了,来了就得看,看就得有药,中西药都得有。现在的病不同以往了,旧社会的锤敲不响新社会的锣,纯粹过去的老办法治不了现在的病。旧社会是进山采药、挖药,药都是生长多少年,现在市场上买的药都是地里种的,化肥催的,一年就挖了、采了。据说外省的药都是大棚里种,啥药有价钱种啥。这草药你说还有啥疗效?方子还是原来的方子,不停加大剂量也不顶用。现在治病就得中西药结合,咱治病就要治好,乡里乡亲的,不能误事。这事我想了,凭我在县医院十几年的威望,量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就是月华卫校毕业分配到镇医院没几年,现在毕业学生多,分配难,单位编制紧张得很,估计会拿月华说事。这样吧,月华,你安心去上你的班,我呢就告假不去上班。远近人要是再来看病,咱就把国家的要求讲给大家,让大家去医院看吧。

听听我们的月华怎么说,她说,爸,你的事才是耽误不起!你这样的骨干医师全县没几个。你想,全县成百个村镇每天不知有多少病人涌向县医院?因为你不在,不知道有多少病人会被耽搁。所以你正常上班,她们不让我上班,我就回来陪我妈到地里干活。

月华妈说,这娃,你糊涂了?你爸说得对!他们不会把你爸怎么样。倒是你,你一回来,你的坑坑马上就被人占了。说不定就是有人要进医院,人家才想的这计策。

月华爷爷说话了,说,我觉得我月华说得对,娃娃小,心善良。她一个学徒医生,哪有他爸的工作重要,有她没她影响不了啥。工作重要不重要不是拿对咱自家来说,而是对国家、对社会来说。天生面对的是全县的病人,说需要动手术就立马得动手术,没他哪能行?你想想那病人,救人如救火,心里过得去?我娃心好,没了那工作,我娃会有好报应的。

月华爸说,我算是听明白了,我娃境界高啊!那就这样定了,我正常上班。月华你呢,让你回来,你就二话不说回来,没啥!一不要和领导闹;二自己心里不要生气闹情绪;三呢你的学习不要受影响,继续按计划参加明年的医师成人高考;四村里人来看病,除过骨伤其他一律建议人家去国家医药。非要咱看,咱也不推辞。

结果,很快领导就告知月华,上级让她休假。

很快,月华休假三周不到,医院领导又叫她回去上班。领导不说缘由,月华也不问。

其实,是我知道了这事后,很不爽,苦思冥想,就想起县卫生局有个认识的人。一打听,确实是要求打击无证经营的游医,但像月华家这种坐医看病,虽然无证,但是是世代行医、有祖传好方子、加之在老百姓中有口碑,是不在取缔之列的,是执行者把经唱歪了!我就让他帮忙给疏通一下,他一个电话问题就解决了,医院就叫月华继续上班了。国情就这样,有熟人处处绿灯,没熟人处处闭门羹。小事一桩,我本想着,等有合适的机会再告诉月华,但直到我离开了云岭镇,也没有等到我认为的合适机会。

我带班主任的班级里有个女娃,长的眉清目秀、文文静静的,平时也注重打扮,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总是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重点是脑子开窍灵光,学习成绩优秀。我看她是个苗子,不免给开个小灶重点培养。

有一天天刚黑,我正坐在窗下的桌子旁看书备课,她轻手轻脚、东瞅西看,有点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样子,一进我办公室就返身把门关死,然后靠我很近,坐到我的床上。我的办公室逼窄狭小,客人来都是坐床边的。我很是不解,问她有什么事吗?她不吭气,可是看得出她很着急。她支支吾吾、欲说还羞,似乎有话说,但不知怎么说。我就用各种贴心的话语重心长地开导她,要她相信老师,没有什么处理不了的事。我心里想,你们个碎娃娃能有什么事是我处理不了的?!都是“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可她还是不言不语,我也就没辙了。就这样僵持了很久后,她似乎平静下来,突然说话了,说出了让我目瞪口呆、哑口无言的事,一字一句都让我觉得石破天惊一般,太不可思议了——她怀孕了。

她这样一个文静的女孩,很注重自己的形象,不是那种活泼外向的女孩,也没有和谁谈恋爱的迹象,怎么就怀孕了?说给谁,打死谁也不信!枉我把你当苗子培养,枉我对你寄予厚望,真是让人失望。长期坚信她品学兼优的想法一下子大打折扣。瞬间我在心里说,原来你是个不检点的女娃,是个不自爱、不自重、不能洁身自好的女娃,活该。找我干嘛?

她说,她不小心坏上了,已经快三个月了,很快就会显怀了。她还是个学生,必须引产把这个孩子处理了,可任何医院都需要出具证明,她一个学生没办法搞到证明。说我和月华关系好,月华在镇上医院妇产科工作,日常工作就是给孩子接生,希望我给月华说说,在给她保密的情况下,偷偷地给她做引产手术。

我说,这关我什么事?就因你是我的学生,我是你的老师?

她说:何老师,你这次要是不帮我,我就给人说这孩子是你的。

她撂下这句话,起身就出门走了。

这叫什么事,我一下子站起身,像是蛇咬了脚后跟,想踩死蛇,可蛇已经出溜走了。我有点气急败坏,想骂娘,可这姑奶奶已经走远了。自己的学生,自己开小灶培养的学生,如果这样说出去,自己还真是跳到黄河里都洗不清。我急得团团转,就转到月华的办公室,她正好值班。

听我说完,月华扑哧地笑起来,说,那是不是就是你的孩子啊?

我说,我都快气疯了,你还有心开玩笑?!你看不到我急成啥了?你这是幸灾乐祸。

月华说,抱歉,玩笑有点过头。月华收起笑容继续说道,这娃很有脑子,知道和我不熟,直接找我没有把握,看到你我关系好,就找你,而且还想出这样让你骑虎难下的办法,你拒绝你就惹祸上身。这娃娃厉害。我想了,她之所以找我们,甚至威胁你何老师,也是逼得没办法,是觉得在这闭塞落后的镇上只有你我信得过,相信只有我们能帮她,相信只有我们能为她保守秘密。娃有了这事,虽说确实不该,但事已至此,我们不能置之不理,我们不能袖手旁观,人有难处就得同情。对于一个女学生,年轻娃娃,不小心怀孕了,她肯定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否则她真就没法见人、没法活了,这事处理不好会对娃以后做人有很大的影响,必须人不知鬼不觉的给娃把手术做了。我们必须帮她,我们不帮就没人帮了,没人帮弄不好还会出人命的。而且帮人就要帮好,女娃娃的名声就在你我手中掌握着,这事情要做得万无一失。但是这事比较麻烦,你知道做引产手术也是很危险的事,我技术没问题,但就怕万一,万一出事,没有一个亲属知情,私自偷着做手术,那麻烦就大了,我们就说不清了。这样,我想了,让他怀孕的男娃这会肯定帮不上忙,估计也是一样着急心慌,再说他们也只是谈恋爱,没有结婚,可以说没有啥亲属关系,所以必须让她父母知道这事。而且要让她父母保密,保密一是不说出这事,更重要的是他们要对女儿也装作不知道这事,就当没有这事。否则这女孩知道了她父母知道了,会恨死我们,还不知道做出什么事。这事你和我谁去办?

我想了想,说,我去办,我是她老师,和她父母也熟,他们会听我的。

第二天晚上我就找到这女孩的父母。这女孩的父亲正当壮年,听了我的话,猛地站起身,眼睛一下子瞪圆了,怒不可遏地踢翻椅子,当即就要找自己的女儿。我拉住他,他一把把我掀翻在地。倒在地上的我说,你去找吧,找了你这辈子就没有这个女儿了,你就到水库里给你女子收尸吧。他停止脚步,返身进来,眼里着火一样痛恨地看着我,好像我真是她女儿肚子里孩子的父亲。他媳妇哭着拉他坐下,也把我拉起来做好,重新给我二人沏了茶。这父亲哭着说,何老师,家门不幸,丢人啊。还能有啥好办法,没有办法,我们同意你和月华的办法。我们保密,我们装着不知道,做手术吧。手术没事,这女子我再不认了,再不亲她了。万一有事,我们出面作证,不关你们的事。

第三天晚上,我把月华和那女孩叫到我办公室,我真是不想理睬这女孩,可是一脚踩到大便上你就得自己处理。月华对那女孩说,你放心,这事我们给谁也不会说,就我们俩个知道,永远。手术也是小手术,你不要担心,姐做过很多手术的。手术后除过注意身体恢复,更主要的是,不要为这事再折磨自己,事情已经出了,解决了就没事了,就开开心心生活,把谈恋爱的事放一放,好好学习。你学习成绩那么好,不要辜负何老师和你父母对你的期望。要是因这事耽误了,多可惜,一辈子都会后悔的。手术呢,我一个人做不成,得有个配合的人,可我们这事不能声张,不便让更多的人知道,你觉得找谁合适,你男朋友可以吗?

女孩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就是不说话。看来女孩是怎么也不想让人知道那男孩是谁。

月华踱来踱去,突然抬头盯着我看,我很快明白什么意思,我说,你不要看着我,看我干啥?这绝对不行,开什么玩笑,我们是师生关系,我怎么能帮助你给她做引产手术?

月华说,她能将自己的秘密交给你我,一是实在没有办法,更主要的是信任你我。你我都知道了她的秘密,接着的事也就没有什么。我们能为她的事保密,也能为手术中的一切保密。事情过了,这事我们就忘了,相关的一切也就都忘了。这没有什么,我们都不要在乎。你就当做是一个医生在工作,你不会那么狭隘吧?

女孩说话了,就是你了,何老师,你不会那么封建吧?我相信你的心是干净的。如果你认为这事对你有什么冒犯,学生的事脏了你的心,学生的身体污了你的眼,那对不起了,何老师。月华姐,我能想明白的,我不在乎的。

后来我站在月华的身边,按照月华的吩咐,配合她成功地为女孩做完了引产手术。人生第一次,我清晰逼真地看清楚了一个女孩的下体,也触目惊心地看到了一个女人引产的痛苦和艰辛。

事后,月华对我说,用橡皮擦把你的记忆擦除掉。我说,好。月华说,不是仅仅擦掉你在手术中看到的,更主要的是擦掉因这事你对这个女孩产生的不好印象,不要狭隘,要大气,当没有这回事,一如既往地把这个女孩培养成我们镇上的名牌大学生。人谁还没有个犯错的时候,对犯错的人设身处地地理解、宽容、帮助才是真的善良。

之后我就月华的事迹,写了一个中篇纪实报告文学,刊登在省级文学期刊上,都是活生生的事实,终于结束了我在文学创作上不断投稿、不断被退稿、屡战屡败的先例。很多人认为我写的是虚构的,但是又好像是真实的,一打听果然是实事,这引起了上级部门对月华的关注和表彰。

我记得月华面对荣誉热闹时的尴尬羞涩,她红成火炭的脸蛋上满是对我嗔怪。她说,她不想这样反复被推到台子上发言,不想让那么多人打听她,很丢人,弄得她以后都不知该怎做了。每次让她发言讲话,她真的是不情不愿,很难受,很别扭,说自己弄不来那事,赶鸭子上架一般。

到年底推举县级杰出青年,月华被动地被提名。被提名人员的事迹被刊登在县报上。大家都觉得月华肯定会当选,因为别人的事迹没法和月华比,都是比如扶老人过马路、义务打扫厕所之类的好人好事等等,说穿了就是设计、导演、包装、凑的事迹,而月华做的事都是不为荣誉、悄无声息、本性使然做的事。但结果还是没有被评上,医院传达的县上的意见是,要把这含金量很重的荣誉给予岗位更重要的人员,希望月华不要气馁,下次还是有机会的。而我知道,月华其实根本不在乎那被动的提名评选。

就这样,带着对月华的认同崇拜,我主动开始了和月华的来往。乡下的日子虽然枯燥乏味,但是有一个善良娇媚的姑娘和我隔三差五地来往,我的心总算有了慰藉,也多少安静下来,不再那么度日如年。在月华的要求甚至亲力亲为下,我的狭小的办公室兼宿舍被收拾得整洁清爽,床铺不再窝着一摊被子,衣服鞋袜也能及时清洗更换。被阳光暴晒后的被子干燥得像一团火一样温暖一整夜,熨烫后的衬衣穿着就是偎贴舒服。从邋遢走向整洁,我的心情也好起来,人生第个二女人开始对我的生活习惯进行着温馨地调教。

夏日晚风中,我们人约黄昏后走向河堤,闲适地漫步在“杨柳岸晚风明月”的舒爽中。我们下到河滩,体验“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的境界。面对日夜东流不息的淙淙河水,想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想到岁月不居、时光入流。夕阳中我们走向田园阡陌,和乡间小路上脚步匆忙、带月荷锄归的农人相视而笑、擦肩而过。路边成片成片的野菊花开得正盛,采撷一束,和月华体会“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的诗意。我们抬头看满天星斗,遥想牛郎织女爱情的凄婉感人。一场大雪过后,世界银装素裹,阳光下刺眼的皑皑白雪中,我们走向“万径人踪灭”的旷野,月华红色的衣服如一团火,带着她的喜悦在我的前方欢呼雀跃。和月华度过的日子是我今生最快乐的时光。

月华尤其喜欢在夜晚和我来到白皮松下。在白皮松下,我们有说不完的话。她给我讲了许多白皮松的传说,讲了听老人说的旧社会逢年过节时人们到白皮松下烧香祈愿的盛况。她说,在这里心里许什么愿,都会实现的。我知道月华对我们的未来怀着无限的期许和美好的憧憬。

两个人世界,不断推陈出新的情趣让彼此的心乐不可支,欢乐在继续,幸福在不断升华,而我心中总是有一丝不安。因为家里一直在为我活动,我在随时等待着调走离开。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离开后和月华怎么办?所以每当我情不自禁想地和月华走得更深入而蠢蠢欲动时,猛然的清醒像鬼一样出现,我一激灵,及时刹车、收敛,那么沉稳,正人君子一样坐怀不乱。我知道,这绝不是我自己有发乎情止乎礼和克己复礼的修炼。

第二年,当春暖花开、桃红柳绿的日子来到,我和月华的感情也越来越浓烈、越来越清晰,像春汛后的河水暴涨,不再是浅浅细流;像清风朗月一般真实清晰,不再含含糊糊。感情的洪流不断雄浑,而我心里却有了隐隐的不安,我虽说有及时的按捺收敛,但多少我也对感情的发展听之任之,任其自由生长、横生蔓延。

到暑假来临前夕,我调动的事情终于明朗,我被调走已是板上钉钉。而我对谁也没有说这事,消息仅仅停留在我和学校两个领导层面,尤其对月华严缄其口。我一方面暗自窃喜,一方面略有不安。我硬着头皮,心怀鬼胎、不冷不热地继续和月华来往。拖到暑假,我就大大方方地离开了云岭,像平时的回县城、回家一样。不同的是,我再也没有像以往一样收假返校时返回云岭。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丝毫没有联系过月华,甚至时有担心,担心月华联系我,担心月华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该如何应对。可月华没有联系我,一次也没有,月华从来没有出现,好像我的生命里不曾有过这个人,亦或者,这个人只是我做梦时梦中所遇,梦醒了,一切都烟消云散了。无法面对,就让时间消灭一切!

拖过一年半载,月华没有任何风吹草动,我终于舒了口气,终于放下心来,便开始了我在县城的谈婚论嫁。

几十年过去,我不断在改善自己的工作环境、生活环境上奔波忙碌,但每逢静心时,我就惊心地发现,我早已不是原来的我自己,想起曾经的锋芒、志向就脸红。每逢静心时,我就赫然发现我忘不了月华,月华是我阅人无数中最让我爱的女人,和月华度过的才是我人生最快乐的时光,而我做的事,却让我不敢回头,即使哪怕见她一面!我总是羞愧得不敢继续深想下去,唯有逃避。岁月给了我重重的一记教训,优越的物质生活真的不算什么,唯有真爱才是一生的心疼,回忆和她一起的过往,心灵与她的缱绻,是对荒漠一样的人生最好的告慰。我对人生悔不当初,却无法从头再来。

是现实的苦涩无奈,是逃避现实的荒谬,鬼使神差地驱使我来到此地,让自己用心面对曾经和过往,直面不堪和羞愧,了解月华的一星半点,让素琴嫂子痛快淋漓地劈头盖脸骂一顿,但愿能让畏惧的良心稍微有点好受。

(未完待续,见同名小说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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