藿香

外婆家客厅的八仙桌上摆了一只白底青花大瓷碗,碗肚子里兜满了冲泡好的藿香凉茶,这平民茶的做法不能更简单,一把绿油油的藿香叶,一壶热气腾腾的开水,两相碰撞,便成了老人嘴里那个凉爽怡人的夏天。

宁一迈出的步子硬生生止住,茶黄映在眼底,眼观鼻鼻观心,勾出了心底潜藏多年的小学藿香阴影,眼看着那庞然大物怒吼着要爬出牢笼,她本能地伸手扶住茶碗将他推远些才稍稍松口气,再一抬头偷瞄一眼,碗中带点草绿的茶水推着几片藿香叶飘来荡去,不知道在高兴些什么。

藿香是当之无愧地平民草,特好养活,给他点颜色他就能热火朝天地开座染坊。

炎夏来临,人又懒又烦,做事也懈怠了不少,该浇的花儿没浇,该修的枝桠没修,昨晚当宝贝捧出去晒月亮的昙花奄奄一息地睡在阳台上,今早起床就看见了睡姿不甚优雅的紫罗兰,不由地感叹又多了件事要做。

唯一不需人勤快伺候的藿香偏还不招人喜欢,个子拔高得快摸到宁一的肩,风再一助澜推波,那傻大个儿直愣愣地就往人身上撞,清新得有点儿闹心的香味沾了满身,这味道竟还有蝴蝶美人喜欢,也真是鲜花配了牛粪,王八看上了绿豆,可惜凭你装了满腹的抱怨嫌弃,此间风情万种解不解,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而已。

外公殷勤地给宁一到了一杯茶,空调24°,茶水没一丝热气,凉得像加了冰块的夏日冰饮。

宁一受不住老人家的好说歹说,端起杯子小喝了一口,果然,入口清凉如薄荷,真有点饮人清茶口有余香的意思。

每一家泡出来的藿香茶都是万里如一的滋味,若有差异倒真该奇怪了,同样的树叶,不同的是喝茶之人,缘何茶却被三六九等地划出等级,从此贵族茶和平民茶便有了不可跨越的天壤之别呢。

宁一手里无意识地转动茶杯,目光反而举目无定所地伸向了别处。

外公家在三楼,一楼分得的车库被舅舅改成了主厨房,屋里屋外的装饰跟老房子别无二样,正对着门种了一株葡萄,叶子肥又大,挨个儿排队热热闹闹地满架子攀爬,舅舅不太上心,去年拆掉的遮阳棚今年到了三伏天还没替他安上,太阳一照他就懒洋洋地睡在不藏风雨的木架子上,所以宁一来看他时,他也任性得没开花没结果。

宁一来得不早,烈日当头,挂钟整点报时,铛铛铛响了十声,外公却早就张罗起了午饭。

锅里炖着红烧肉,晶莹剔透的颜色,咕噜噜翻着泡儿,外公拿双筷子跳了一两块戳个底儿透。

熟了!

宁一笑嘻嘻地坐在小凳子上,颜色是不是有点浅啊,加点老抽呗。

外公头也不回地调好电磁炉的烹煮时间,你舅舅他们就爱淡一点儿的色,煮得深了还不乐意嘞。

颜色深点儿没事啊,老抽上色挺好的,要不您加点儿糖也行。

外公再三犹豫,终于还是拉出佐料柜挖了一勺红糖倒进锅里,盖锅,继续焖。

跟和蔼可亲的老人家聊天心情总是很放松,像在与一棵清神醒脑的藿香树对话一样,他很乐意教年轻人一些颠扑不破的老道理,有时候也会努力理解年轻人分享的故事,隔阂当然有,东邻的彭老头儿前天串门儿时还义愤填膺地说要把儿子送回部队,一转身又偷偷摸摸从学校的工地上偷出十几根木桩,这就是年代造成的代沟,也是他们的童年有偿支付给他们的经验教训,没必要言辞激烈地指责他们,只要记住他们这样做是不对的就行了。

世界是他们的,但归根结底是年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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