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

        牛心山上有很多青色的石头，都是很大很大一块的，兀然伫立在田头，像是天外来物，有当地的石匠在这些巨石上凿菩萨像，拴上红布条，供上香蜡纸钱，供人们祭拜。

        外婆家门口的那块青石板，是外公自己在山上开凿下来的，通过人工搬运到这里，长一米多，厚厚的，横躺在垒好的石基上，从我有记忆起，它就在这里，不太规则的形状，质地细腻，呈淡青色，上面长了些青苔，无论春夏秋冬，摸起来都是凉凉的。

        青石板旁边是牛棚和猪圈，随处堆着些青草，使这儿的空气弥漫着淡淡的青草味，牛棚的旁边是一条小路，虽然是小路，但每天路过的人很多，这是进出村子的必经之路，经常有过路的人把自己的镰刀拿出来在这青石板上磨，沾上一点水，两手平握着一推一收，磨得花花作响，青石板的边缘渐渐地有了许多小月牙，他们每磨一次，这月牙就变深了一点。除了磨刀，这青石板还是人们的歇脚之处，赶集的人从山下回来，背了满满一背篓日用品，有米花糖、油盐酱醋、新鞋、新衣服等，爬得气喘吁吁，肩膀被勒出了红印，就放在这青石板上休息，与父老乡亲唠唠今天赶集的新鲜事，有的掏出一卷叶子烟，慢慢裹好，抽上几口，再慢悠悠地回家去。

        每天的清晨，外婆会在这青石板上洗衣服，端着一个小木盆，在锅里舀半瓢烧开的水，再在缸里舀两瓢井水，冬天里，开水冒着滚滚热气，井水也冒着热气，外婆在洗衣服的时候盆里也冒着热气，外婆就一件一件地搓，又展开在青石板上用刷子刷，洗衣服的水顺着石板流下来，把石板也洗干净了，日子久了，石板变得光滑无比，每天都干干净净的。

        我很喜欢在这青石板上玩儿，当然这要求不是每次都被应允，他们当心我会摔下来，一旦我的要求得到满足，便舍不得下来，这儿是对我来说犹如鲁迅的百草园。我用手指触摸青石板的表面，感受到它作为石头的沙砾质感，觉得很舒服，我观察它细小的纹理，俯下身来窥察它上面黑乎乎的小洞，看蚂蚁从这儿经过，看夹夹虫翘着尾巴横冲直撞，看青苔在缝隙里生长……我也看着云，吹着风，听着大人们永远也聊不完的天，当我累了，就伸出双臂，总会有一双大手过来接住我，抱着我回到地面，于是我又开始寻找别的乐趣。

        有一次，家里的母牛要生小牛，是难产，在牛棚里低沉地“哞哞”叫了很久，大人们露出担心的神色，后来终于生出来了，小牛身上黏黏的包裹着一层膜，它的胎盘被取下来埋在家门口的田里，母牛已经动弹不得，外婆细心地照顾着，像是照顾刚生产的亲人。小牛慢慢地长大，它常常被拴在青石板旁边，迈着小步在那儿转来转去。有一天，母牛也被牵出来，拴在青石板旁边，它被卖掉了，卖掉一头老牛的背后藏着无尽的心酸，它一生都在耕田，养育了这一家的儿女，现在它老了，它作为牛的一生将得到终结，它将一去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