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葬礼的人很多,我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哭声。
刘析的水晶棺放置在大厅中央,人们排成队,走上前,下跪,然后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哭的昏天暗地,再然后刘析家属红着眼圈过来搀扶客人,安慰两句扶下去,然后下一个上来,流水线一般。
客人们并不见的真的很伤心,但都一副死了亲妈的模样,哭的声嘶力竭。我看到一个阿姨扑在棺材上哭着说小时候她还抱过刘析,那时候他怎么怎么可爱,怎么长大了想不开就死了这类的话,我有些触动,但后来没一会儿,我看到她在角落和人说说笑笑,谈哪款化妆品特别好用。
感觉一阵腻歪,真的像林白说的,演技浮夸,悲伤有限。
你死了,一堆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围着你哭,可是没有几个真的在乎你,你在乎的人也不一定愿意来,你躺在棺材里看外面哭哭闹闹,你的女朋友因为太吵坐在殡仪馆外面雨中的车上玩手机,像一出闹剧。
开始莫名其妙的反感,葬礼这东西,或许真的只是一种仪式,生者并不是打算铭记死者,而是为了安慰自己。真是恶心。
我为你哭过了,从此再无交集。
我没有走进去,就在外面房间听里面哭声,我不要去见刘析了,我一个人也可以祭奠他,而且,我不想向他下跪。在我知道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之前。
我也没有回去找林白,我就在前面角落蹲着,什么都没想,就看着人们走上前下跪然后哭,发着呆。
刘析特不特殊呢?刘析平不平凡呢?他是怪人还是普通人呢?他为什么自杀呢?所有人都特殊吗?还是所有人都庸俗呢?我该怎么过呢?我想怎么过呢?
这些我一开始来北京就想弄明白的问题现在依然一个也没弄明白。但是我想留在北京,因为这里有那么多不同的人,作为背景这里也足够大,在这里生活几年,我应该可以明白自己,也多少明白生活。
都哭过了,家人朋友致辞,各种新鲜仪式依次登场,一群人举着刘析生前用的被子罩在水晶棺上面,剩下人在被子下面围着转,越来越像表演。
我看到有几个昨天在三塘的熟面孔,他们拎着笔记本在角落,他们也看到了我,向我微笑挥手,他们是刘析的朋友。
真无聊,真可悲,真荒诞,这场葬礼就是我来北京的目的。
但是心里多多少少也有些安慰,我看着水晶棺,心里莫名安心。
不管刘析特殊与否,毕竟一起过了三年,他对我来说应该都是特殊的人,意识到这一点,我觉得心里安静了起来。
哭声没有停,丧乐断断续续,人们闹到了下午,吃了顿饭继续哭。我就坐在角落,有人注意到了我,投来疑惑探寻的目光,但没有询问,毕竟生面孔。
坐的脚麻,活动了下,我站起来随意的扫了一圈,却看到林白坐在另一个角落,我挠了挠头,不会吧。继续盯着看,发现那人只是侧脸和林白相似,仔细看其实有很多不同。
那姑娘注意到了我的目光,疑惑的看过来,她的眼眶红肿着,看上去很伤心。她旁边的一个高个子男孩蹲在旁边表情很难看,他轻拍她肩膀:“怡筠,别太伤心了。”
张怡筠?林白的表姐?嗯……她们长的这么像说不定是亲姐妹或堂姐妹之类,哭的这么伤心也不像林白讲的甩掉刘析的那个人,我不能再信林白的话了,她对我说的故事真真假假,我却傻乎乎掏心掏肺。
张怡筠甩开那男孩的手,不再看我,默默的坐着不说话。我也不看她了,和我没关系。
真乱,我想。
各种人各种假悲戚,我觉得他们和我们村里人没什么不同,像韩村,像社县,像我的同学们,空洞的可怕。
坐着吧。
从中午坐到下午,从嘈杂坐到安静,从人潮拥挤坐到三三两两,最后我目送刘析被抬走焚化。
到最后我也没看见他的脸,他被彩布包的像个粽子,喜庆到惊悚。
天已经黑了,走出殡仪馆,郊区的空气带着寒意,地面也还湿着,人们纷纷坐上自己的车离去,我傻站在门口路灯下深呼吸,生出荒诞的感觉。
后悔,突然好后悔到想哭,抱着他的棺材哭一场有什么不好的呢?以后再也没这种机会了。
迷惑,明明说自己并不在乎他的,可是当他被抬走烧掉时为什么还会那么难受呢。
还是看不清自己,我越来越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一个人。
“嘟嘟~”耳旁传来喇叭声。
刺眼的车灯骤然在眼前亮起,林白坐在车里看着我,面无表情。
“不回去了?”我坐进副驾驶,林白问我。
“你知道?”我诧异看了她一眼。
“我和韩壮换了电话,你爸妈用他手机打过来,在对面快炸了。”林白启动了车子,“我说你在北京找到了份好工作,把三塘的照片给他们看了,你爸妈稍微安静了些,说让你给他们打电话。老板我认识,你如果愿意,明天就可以去三塘做服务生,工资不算少,完全够你自己在北京安身立命。”
“谢谢,好意心领了,我没打算在三塘工作。”我不知道说什么,在三塘做服务生确实是个比较理想的工作,但是我拒绝了,不为什么,只是不想接受作为刘析女友的林白的馈赠。
“哦。”她淡淡答应了一声。
我们谁都没有再说话,但没有再感觉尴尬,不是第一次了,差不多已经习惯这种突然的沉默。
我注意到车开往的不是市区的方向,但没问什么。
在沉默中汽车缓缓行驶,下了高速,左拐右拐,最后拐进一条泥泞的小路,路况很差,但奇怪的是路面上分布着许多深深的车辙,像是刚才有一个车队开了过去一样。
“我们去哪里啊?”我终于忍不住问林白。
“去葬礼,”林白看了我一眼,“我男朋友,吕树的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