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七日药香(三)

        在江南烟雨的滋润中,百草丰茂,万花齐放,树木葱郁,自然存在的花草树木,在人眼中,草贱花轻,树如元宝。路边的草,田野上的草,山上的草,都会被处以极刑,农家人眼里,它不金贵。墙角的花,两旁的花,田畔的花,山间的花,都会孤独终老,农家人眼里,它平淡无奇。

        生活归自然,农村里一代又一代的人,自然随性,喜之淳朴,厌之野蛮。在文明的时代,野蛮依旧生长在大地上,任风吹,而逍遥,任雨打,而跋扈。在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发生的野蛮,在二十一世纪初依旧发生,谁的掌控,剥夺花草的权力,谁的粗暴,麻木花草的尊严。

          复七日药香第三记,黄花枝香草。

        伤势有所好转,站在窗前,稍微活动下,看到门前篱笆旁,生长着黄花枝香草,在风中摇曳,却被骄阳灼伤。往事汹涌,再不忍将如草贱的女子,如花轻的女子,扔进深沟野壑之地。她们一如黄花枝香草,是个可爱的生命体,从小乖巧懂事,为父母分忧,但因为女儿身,她们所有的努力不被重视,乃至因为太善解人意,毁了自己。

          认识一个比自己小七八岁的女孩子,暂且叫她平平。平平是长女,她下面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打小她担当重任,承包了家里的家务,听着无可厚非,毕竟农村的孩子早当家,学着替父母分担是好事,然而情况却远非如此简单。乖巧懂事的她经常满身伤痕,除了脸,其他部位常有淤青,鞭打印迹。我问她,她不敢说,后来从她奶奶那里知道,那是她亲爹亲妈打的。无法想象那么乖巧一个女孩会如此惨遭毒打,更让人无法想象的事在后头。

        在平平八岁那年,她彻彻底底消失了,我不相信乖巧如她会离家出走,实际上,她确实离开了家,却是被亲爹亲妈唾弃,送到了她的远房亲戚家。新的环境她没有新生,她被陌生的亲戚送进了“医院”,“医院”和亲戚一起换走了她年轻的心脏,她痴痴傻傻的结束了还没来得及怒放的生命,这是后来才听说的,不知真假,但她父母从她离开那一刻起,从未提起过她,依旧带着最伪善的笑。时至今日,同妈妈一起走家串户聊天,平平的父母依旧活的很自在,只有平平从出生到离开,一直被动活着,被人遗忘。

        平平从前住过的家,隔壁还有一户人家,那人家生了一个皮肤白皙,面容姣好的女孩,按辈分,我会叫她娣娣姐,只是她从我九岁开始,就离开家乡,去了外头,听说她是去人家饭店洗碗了,那时候的我信了,后来再次见到她时,聊起来,我才知道,不为人知的真相。

          九岁那年,曾看娣娣姐在我家门前放猪,那是我唯一一次见到有人把猪放出来吃草的,也是唯一一次和娣娣姐聊了一下午。那时候的天空湛蓝,白云点缀的恰如霓裳雕花,午后的骄阳有恃无恐的挂在天空中,好像在霓裳上滴了一大滴油渍。娣娣姐很静美的坐在草地上,看着天空,无法猜测她在想什么,也不忍猜测,因为她在那静坐着,已足够美。不记得说了什么,只知道十五岁的她从那以后就干着别人所说的“洗碗”工作,每年给父母好多钱,父亲拿了钱去炫耀,去找别人家的老婆,母亲拿了钱各种打扮,各种疯狂。

      我十五时,再次见到娣娣姐,那是在集市上,虽匆匆一瞥,却足够令人神魂颠倒。她皮肤依旧白皙如银,瘦削的脸蛋画着淡妆,瘦削的身板穿着时髦而得体的衣服,和她携手而来的是她北京的丈夫。有幸,在洗衣服的河边见到她,她先开的口,说到一眨眼,我已经那么大了。年少不懂事的我,哪壶不开提哪壶,问起她当初怎么去“洗碗”了,现在嫁到北京怎么样。她起先眼睛湿润了,但化了妆,不能哭,她看似平静地告诉我,“洗碗”是幌子,她没什么本事,没钱没学问,出去了,便给人带去做了几年发廊妹,之后在北京遇到了现在的丈夫,北京丈夫喜欢她年轻,更希望她能给他生孩子,因此,她成了二奶。末了,她告诉我,一定要好好努力,改变命运。

        我没有回过神来,娣娣姐已经洗完衣服回去了,留我一个人,似懂非懂的悲伤着,看着洗衣服的石板旁,板栗树郁郁葱葱,树下的黄花枝香草开的很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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