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之后

    乐文是上着班刚好在核对着账目的时候接到母亲的电话的。她照例没停下手头的工作一边打着电话一心两用着,直到母亲哽咽加无助的说了句你爸爸开电瓶车把自己撞了,撞得很严重,全部是血,流得停不下来。你快来,我在婺城医院急诊科病房。

      初听这个惊天霹雳似的消息乐文懵了好一会,等到一再跟母亲确认后她匆忙冲进领导办公室请了假,然后驱车一路风驰电掣赶往医院。顾不得有没有超速闯红灯,也顾不得爬楼梯时似乎太急崴了下脚顾不上疼痛,她等不及电梯还没到1楼,平时一向龟速行进的她那刻飞奔如眼红的兔子。

    终于见到父亲了,可是那还是前几天刚一起吃过饭不忘边吃螃蟹边絮絮叨叨的父亲吗?地上有一堆的呕吐物,听说出事前喝了点白酒。嘴巴,鼻子都受伤变形了,他无意识地一直在喊头痛。很显然,酒精使人恍惚还是高血压上升作祟让他眼前一黑撞上了邻居家的墙,然后狠狠弹回来的他从车上被抛至水泥地上,他的脑袋显然受了重伤。他身上被包了厚厚的沙布,像个木乃伊。可是这样的严密武装显然也没什么用,仍有鲜血不时溢出来。

    看到这个,向来淡定慢半拍的她自然也无法冷静下来。家里的亲人听说这个信息也陆续赶来了医院,这里的医生声声催促着要给老父亲动开颅手术。大家七嘴八舌,原来以为事态没那么严重没给弟弟打电话的母亲忍不住给儿子拨去了个电话。最终,乐文听了堂妹的意见决定送父亲去省城明台第一医院开刀。接下去自然是联系救护车,比较亲近的家人则开了另外一辆私家车一同前往。

    明台不远,可是看到还未停止流血开始陷入昏迷的老父,乐文第一次尝试到了心慌的滋味。尽管她总是无法释怀父亲让她中途从职高辍学,只因遭遇台灾家里颗粒无收,有点重男轻女的父亲觉得既然是女儿,又读当时看起来人人都能读的职高,这显然是无用的。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嘛呢?于是好强的她尽管能干利落,可终因没有很好的学历而让自己寻觅到特别称心的工作。可是看到扎满各种管子布满伤痕和被绷带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父亲,她多年的怨气一下子跑得无影无踪。

    有多久没仔细打量他老人家了呢?六十出头的他竟然头发白且稀疏了,他的背更驼了。没几年工夫,父亲竟然苍老了那么多。可仔细想想,他能不老吗?他和母亲从来都是省吃俭用的,除了弟弟一家和自己一家回去,他们鲜少去街上买鱼肉荤腥之类的东西。总是田里种什么,他们便吃什么。烂咸菜蒸熟拌点猪油是一道菜,蒸茄子加点盐拌拌又是一道。唯一对自己的犒劳是用自家地里出产的葡萄酿的葡萄酒。海鲜之类的东西也不知在冰箱里冰了多久才拿出来吃。

    没等她想完,救护车竟然到了明台第一医院急诊科门口了。亲人们七手八脚协助医生护士把老父亲推进了手术室,手术室的门自然而然关上了。整整五个小时,从晚12点到凌晨5点,乐文一夜无眠,生生把自己熬成了熊猫眼。看到母亲就这么经过大半天和一个晚上,竟然苍老了好几岁。而自己,显然是披头散发憔悴得不能看的。下半夜,舅舅姐夫表哥等一众男人尽管吸了好一会烟也挡不住浓稠的困意,车子里的真皮座椅上,医院的长木椅上,大家躺得东倒西歪的。家在附近的就先回去眯几个小时,第二天大家都还是要上班的呀。

    弟弟被叫进去签手术风险同意书的时候也是颤巍巍的,这个已经是儿女双全的男人在姐姐乐文眼里一直还是孩子。可是这一晚,突如其来的意外却像一支有效的快速生长针,生生让弟弟伟岸了不少。原来不知不觉,父母竟然都老了那么多。而乐文和弟弟,一夜间,蜕变成了大树要为二老遮风挡雨。

    手术成功了,但是病人什么时候醒谁也不知道。会术后感染等风险都是存在的,你们只是闯过了第一关。护理是件麻烦事,病人现在的状况只能送Ic病房,你们每天下午3点到3点半只能来一个人来探视。见惯了生死的医生淡然地一一告知,可是当事人心中难免掀起一阵惊涛骇浪。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据说成长的代价就是无论遭遇疾病还是意外,你都要学会坦然面对。

    于是日子就变成请了两天假的乐文赶回去处理账目,弟弟也被很多通电话催回去上班。只能留母亲住附近的宾馆每天去探望。

    家里单位还是马不停蹄地都要忙,补好觉的乐文清醒了不少,那时已经是车祸发生完四天后的事了。她打了电话给姑姑,姑姑安慰了她几句后提起了一件很奇怪的事。她说,父亲倒地的不远处,他骑得电瓶车好好地停在那。难道是被人撞的?难道不是自己撞向墙的?她让阿姨去向事故发生时的见证者去打听一下,她自己则选择了报案并请求调出出事那天的监控录像看。可是村支书却说监控录像只有三天时效,那天的录像已经找不到了。

    姑姑回馈回来的信息更让人崩溃。父亲被撞飞那一刻是大中午,当时附近是有很多邻居看到的。可是大家都嫌热没来扶流血一地的人,据说怕讹上他们说是他们撞的。更可恶的是,那些见死不救的人群里竟然有乐文家的对门,平时大家客客气气的,多年老邻居处得也像亲人。不过也有人做好事的,开小卖部的矮个子老板跑过来扶起了车,至于被问及为什么不扶人,因为太热了。难道帮你扶了车还不够吗?真是没良心。

    直到姑姑的妯娌跑过来认出了是邻居老父亲的电瓶车,她一边喊着出车祸了,是熟人,快来帮她扶人。那群人窃窃私语着,互相推搡着,半天竟然只跑出来一个人帮人扶起来。后来直到母亲得知了消息跑过去,人群才想起叫救护车。而那个狠心的邻居被问起她为什么不扶人,她竟然说在扶人的行列中有与她不和的她的小姑子,她不方便去。听到这些话,姑姑气的嘴唇发白,她含着泪质问这些平素住得很近关系尚好的邻居他们的良心在哪里,可是他们却恼羞成怒与姑姑吵了一通。

    我从来不知道我会遭遇这种事,我从来也不知道人心可以是这样的。乐文后来跟我是这么说的,只是那个店主和邻居,我会记得他们的。

    至于乐文的父亲,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他还是至今未醒。乐文母亲,这个勤劳老实本分的农家妇却完全改变了生活轨迹。她先是住医院附近的小宾馆,后来为省钱住在儿子工地的房子里,每天倒两辆公交去探视毫无知觉的丈夫。后来头部发炎肺部发炎治好后医生不让住IC病房了,可也不让住普通病房。他们说应该去康复医院去做康复,可是内行的人却告诉乐文最好去普通病房过渡下再去康复医院比较好。于是辗转托关系,乐文父亲被转入另一家医院的普通病房,那医院也有康复科,配有高氧舱等康复设备。乐文的母亲开始在医院睡躺椅陪伴着不知何时醒的丈夫,他们还请了月薪7000元的女护工帮忙翻身按摩,面对不会配合很重的乐文父亲,乐文母亲在那么短的时间学会全套科学的护理显然是不可能的。

    谁也不知道乐文父亲什么时候醒?谁也不知道乐文和弟弟一有空就跑医院这样的日子要过多久?他们的金钱能支撑多久?谁也不知道乐文母亲的眼泪成河要延续多久?窗外蓝天白云,孩童嬉笑,一切井然有序。可处于正常生活轨道的人们谁会想到,某家医院某个病房演绎的是怎样一种因为一场车祸一个意外而彻底脱轨的人生?白云无言,我亦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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