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凯丽带你了解塞尚的人物肖像

当年，一代文豪海明威尚未成名，落魄巴黎做记者跑腿打杂。每月入不敷出、食不果腹。对他而言，巴黎街头无处不在又香气四溢的美食铺子咖啡酒馆就成了煎熬磨难。为了躲避诱惑，他常躲到左岸的卢森堡公园。那里的卢森堡博物馆收了一批塞尚静物，可以静静欣赏。虽说塞尚静物的果盘放的是各式吃食水果，但照海明威的话说，看着塞尚的苹果，自己不再饥饿难耐。肚子，也再不会叫得那么响。

塞尚的苹果也确实奇妙。有人说，那些苹果更像一颗颗肉肉且丰满的圆圆炮弹。确实，画面里的苹果还是苹果，既不干瘪也不枯萎，却没了作为水果的那种清爽可口与鲜脆欲滴。画面上有的，好像只是作为苹果这种物体的存在而已。塞尚画静物的笔法也奇妙，不是画笔均匀细致的涂抹，而是用画铲一刀刀抹出来。这种处理带来的新奇视角，也让不少画评家击节赞叹，说塞尚真正把对象“本来的存在”表达在我们眼前。而这种存在，是在我们的认识与意识之外的。塞尚的苹果虽是苹果，却让空腹的海明威不会有饥肠辘辘的欲望。这，并不是因为塞尚苹果难看或失真。而是塞尚的画所要表达的对象，和我们脑子里预期对象之间存在着很大的差异。这点，会让观众感觉怪异惊奇。但，正是这种差异带来的审美冲击，让塞尚的画充满魅力。

这种技法，塞尚也用在他同样著名的风景画上。同样是一笔一笔点出来、或者一刀一刀抹出来的。每一笔都很坚决。每一笔又都是独立于其他笔触而独立存在。笔与笔之间，有的边界过渡生硬，有时看起来还并不协调。可整体看，却恰如其分地表现出了那些山峦房屋石头树木的厚重实在与色彩变化。画面里的山川海景、村舍田园看起来似乎都没啥细节，却又好像隐藏了无限的内容等着观众发现。无论是匆匆一瞥，还是驻足长观，都让人趣味盎然。这种画法，让塞尚的风景画极具装饰性，最能上明信片。绘画笔法之间，还有隐约的不对称与扭曲。比如几何投影的错位。不影响观众对整体的把握，反倒增添了观赏的情趣。这，就是大师的道行。塞尚的眼光视角独特，表现的笔法犀利特别。这些，让他成为印象画派的一代宗师。而这些早期的投影视角变形，其实也正是后来毕加索等人开创的立体画派的先兆。

可塞尚在人像作品上作同样的尝试，结果却好像不尽如人意。

塞尚一生画的肖像不多。因为家境殷实，他从没有为钱受雇作画的困扰。早期在巴黎闯荡，他画过些颇具争议的人物画。《巴黎的裁决》（Judgement of Paris）这本书，讲叙了印象画派成长历史，对他那时的境遇也有些交代。塞尚那时的人物画，大概受库贝尔（Gustave Courbet）的影响，有些极端主题。技法上，也出现了用画刀作画的风格。这位库贝尔很值得多说上两句。这位仁兄虽然在巴黎印象画派里没有马奈莫奈比萨罗塞尚高更与后来的梵高大名鼎鼎，却也是运动中很有影响力的大角色。而且，他的画内容主题跨度奇大 --- 正邪相济、黑白通吃。技法上，更是多变的高手，是有名的画坛鬼才。绘画之外，他个人生活经历更是丰富多彩。除了绘画，还涉猎政治，著名的“巴黎公社”运动也有参与，还闹出故事。他的故事，有时间再讲。回过头来说塞尚，他这些早期的画，原本计划参加巴黎一年一度的沙龙大展，却屡屡落选。还让他成为媒体画评家眼里的笑柄，受尽各种讽刺挖苦。这期间，也只有他幼年起的好友左拉（Emile Zola）和他站在一起。左拉是当时著名艺术评论家，也是位难得的艺术新思潮与新尝试的坚定支持者。

塞尚这个时期最有影响的肖像作品，是1866年他给父亲画的那幅著名的真人尺寸大幅肖像。画里，他父亲仪态轻松自在，坐在沙发上展看一份小众的左派报纸。这幅画的出色，除了尺寸人物神态姿势以及表现之外，父亲看报纸这个梗也有趣。塞尚父亲虽然经商有道，却对钱财之外的事物乏情少趣，更讨厌左派，哪里会关注左派激进刊物？这种调侃出自严肃的塞尚，却也难得。

看得出来，对于肖像画，塞尚试图用同样的视角与笔法来处理人物。但不可否认，他的肖像作品里，没有出现他静物与风景那般的精品佳作。1869年塞尚认识了自己的情人霍藤斯（Hortense Fique）之后，塞尚以她做模特画了近三十幅肖像。有评论家说，霍藤斯的这些肖像算塞尚肖像里更接近他苹果的作品，也就是说最接近他苹果与风景成功的作品。可是画中的霍藤斯呢，虽然看得出是随意的落座摆姿，画面看来却总有些缺失 ---- 要么是缺乏细节，要么表情有些平滞呆板，好像缺了些灵魂、少了些生气。这些，也许和霍藤斯本人有关。她的身世一直成谜，先做了塞尚情人，生了儿子保罗（Paul），七年后结婚。这段感情一直不被世人看好。霍藤斯也承受很大压力。所以画像里，霍藤斯从没微笑过。面色呆滞，或眼睛无神，有时还能看出些心烦意乱。只有到了后期，塞尚画的几幅身着大红衣袍的霍藤斯，才露出些许难得的傲气生气。这几幅，算是塞尚肖像的佳作。

晚期的塞尚，画霍藤斯之外，也画了不少儿子保罗、自家庄园工人以及附近村民的肖像。这些肖像，人物的把控与表现从容流畅不少。但还是以暗色调灰度对比来凸显对象的轮廓。这种方法最早见于意大利画家提香（Titian）。特点是画面庄重，但也容易让基调流于沉闷。这个时期，塞尚的肖像里也开始尝试明暗与冷暖对比的轮廓勾勒，也开始偶尔使用绚烂的色彩。让人耳目一新。而晚期塞尚最值得一提的大胆尝试，是给支持自己的画评人Gustave Geffroy画的全身像。这画作于1895到19896年间。主角大约摆了几个月的姿势，让画家对背景书架以及主角身体其它部位都有了很好的明暗冷暖色彩对比的轮廓表现。但他对主角的脸和手的处理却很纠结，一再修改，却一直也没有完成。这点，和他画自家人与村民的洒脱成了鲜明对比。难道，会是社会阶层与地位的不同带来的自信？这，也是自己妄自猜测。

这场名为“塞尚：肖像” 的主题画展，是正在华盛顿国家美术馆举办的塞尚肖像巡回展。参展肖像六十几幅，占了塞尚一生所做一百六十幅肖像的相当部分，且横跨他的创作生涯，相当难得。展品征集自世界各大博物馆。巡回展去年年中始于巴黎奥赛，经过伦敦国家美术馆。华盛顿是此次巡回的最后一站。塞尚是我最喜爱的画家。而他的风景也是小熊在巴黎踯躅于博物馆间的最爱。这次，趁了小熊春假，带他飞来华盛顿捧场。画展规模不小，占了美术馆东翼的几间展厅，虽是周末，展厅的人络绎不绝，但也没到摩肩接踵。也难怪，塞尚的人像远不如他的风景静物出名。观众自然不会那么踊跃。但肖像画对试图了解大师艺术探索的人们而言，提供了更有趣的视角。是不可多得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