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优选‖归途

山洪怒吼着,大地仿佛都在颤抖,暴雨倾泻之下,平日里温顺的小溪涨起浑黄的大水,一段“浮木”在水里沉了又浮,最终还是被卷走,再也不辨踪影,只剩奔腾的浊流而已……

是梦吗?他又惊醒了。

这是鲁平时隔三年,再度回到家乡的一天,他坐在飞驰的列车上,沉稳而毫无声响,看着窗外:大地的卷轴上,是绵延到视野之外的山脉,刚播下油菜,小麦种子的农田点点残雪,慵懒的阳光高悬天边,万里无云,飞鸟时时掠过,在静谧中点缀些许跃动的音符。

下车来到村子,野花,泥土,小飞虫,一切是那么熟悉。走在村道上,村民们用奇异的眼光打望着这个外来客,一切是那么陌生。

此次的行程正好路过村中心的老榕树,这里是谝闲话的老头儿,与玩耍的小孩子的中心据点,十分热闹。

“这就是家,这儿--就是家。”

故事优选‖归途_第1张图片

小孩子掐着细嫩的腔调唱着,鲁平心头抽动了一下,忽然才反应过来,新年--好像就快到了。

这时,有人认出鲁平来了,是老张头。

“哎,这不小鲁吗?你……回来啦?”眨巴的双睫闪烁出一丝意外与惊喜。

“哦,是我。”他面露难色,不打算再说什么,继续走他的路。

老头儿似乎也理解地目送他离去。

鲁平只能凭着记忆摸索方向,他好久没回来了,村里也刚翻新了路,似乎有些辨认不来家的方向,脑子里一片模糊,这种痛苦,三年来他一直感受着。

越来越多人认出他来了,似乎想上来搭话,但又停住了。

没有多余的动作话语,只是无数张充满惊喜而感激的脸,只是许多双手不间断递来点心,酒之类的吃食,还有人拿过亲手缝制的大衣,想给他单薄的身子暖和些,鲁平本想回来看望一下就离开,身上并没有带什么东西,也不想带,因为……

不过还是接下了两只烧鸡,因为那是母女俩都爱吃的。

只有一个老婆婆心领神会,举起老树皮般的手指指向一片高地,她知道,鲁平此行应该就是为了这个。

顾不上感谢,他强忍着早已被什么模糊了的双眼,在村民热切的眼光中继续赶路。

他路过一处田野,正在播种的农民并没有被帽子遮盖视野,“鲁书记,你可回来啦,俺们都盼着你呐,俺们从来没有怪过你。”那硬朗的汉子,脸上的肌肉抽动着,说话中竟然带着似有似无的哭腔。

仅凭声音他也知道,那是三年前在水灾被救助过的乡民,那真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啊!他的房子冲垮了,还好家人都没事,家人都没事……

鲁平强忍着记忆,刻意绕过那间熟悉又陌生的屋子,一步一步,走向村后的一处小山包。

树木高大而宽广,枝杈将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周遭有些阴沉,空气很冷,就像那一天,但没有雨。林地中央,只见两座青石砌成的墓碑,一大一小,庄严而肃穆地陈列着。

“美娟,梅儿!”鲁平扯着嗓子干嚎着,声音惊起一片寒鸦飞散。

鲁平每走出一步都愈发感到沉重,他仿佛是拖着自己的身躯在挪动,他仿佛感受到了超越生命的负荷。

走到墓碑前,他轻轻拂去上面的雪,用着和他们生前一样的力道,那么温柔,那么温馨,只是他再也没能感受到一丝温度。

寒风中,树林沙沙作响。

鲁平跪了下来,揽着两处坟头,哭喊着:“美娟,梅儿,我回来了,你们一定很孤独,很怨我,但现在我回来了,我在这儿,你们不要怕,只要我们在,

这就是家,这儿--就是家!”

兀自平复情绪,鲁平走下小山包,向那间屋子走去,打算做最后的告别。

慢慢走近,能望见围墙,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的是,围墙没有倒塌,甚至看不到巨大的开裂,好像反而是用水泥重新砌好,还刷了一层包浆。

再度走近,他看见了屋顶,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的是,屋顶没有落满枯叶,栖遍鸟巢,好像反而是换上了新砖,鲜红的颜色格外扎眼。

再度走近,他来到院门前,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的是,锁仍然紧紧勒着门,但没有锈迹,铁杆铸成的门,漆包得好好的,院里干干净净,就像家人逝去与自己离开时的样子。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鲁平问自己,但他其实已经猜出答案了。

三年前,鲁平还是柳乡的书记,他的老婆是妇女协会主任,生养了一个可爱的孩子,丽梅,在他们俩的合力治理下,柳乡开始了责任制生产,破除封建迷信等等工作,日子越过越红火。

但,一个夏日深夜,柳乡突降百年不遇的大雨,疏松的土壤被水一冲,引发了洪灾,滑坡,两人当仁不让地冲锋在前,美娟就是为了救两个落水的孩子,被卷入暴涨的河溪,两人临走前忘了嘱咐孩子,丽梅为了找寻父母,在路上也不幸跌入洪流,随母亲而去了。

而当时的鲁平,正挨家挨户地叫醒村民,督促他们转移到现在的这片高地上。

可灾难不分时间,也不分你我,一户住在低洼处的村民被埋入滚滚泥石流之中。

鲁平把工作给副书记交代完后,自己选择离开了柳乡,村民们不知道,他们敬爱的书记,究竟是引咎自责,还是伤痛丧亲,还是两者有之呢?

唯一在往后知道的是,他可能真的要走很久,很久。

这时候,村民们找到鲁平,团团围拢过来。

“鲁书记,俺知道你一定回来这里,我就把他们叫过来了。”一个少年说。

“鲁书记,三年前就是嫂子救了俺家崽子那条命,没成想,老天不照应好人,把她收了去,我真是很……”一个朴实的庄稼人跪了下说。

“鲁书记,新年了,你走了这么多年咧,俺们没见着你,感觉有块石头悬在脑门儿上,你做咧付出俺们心里对不住,我们是真的敬重你咧!”一位妇人说。

“今儿个你回来了,正好让俺们给你做一顿团圆饭,让大家都坐一桌儿,拉拉家常,我们都很想你,念你。”一位白发老者说道。

“只要你不嫌俺们,

这就是家,柳乡,永远是你的家。

我们永远是你的自家人儿!”大家一齐说道。

他满眼泪水,望着周遭发生的一切,他明白了,自己羞愧又伤感了这么多年,一句话也不说就撂下了村民们,但他们从未恨他哪怕一分!他们正日日夜夜盼着他们的好书记回来咧!

每天都有人打扫好院子,每个月都有人换下锈锁,每年都有人帮他家装饰门面。

说不定每个像这样的新年,村民们做好一桌丰盛的饭菜,就想起他鲁平,他的卖力,他的要强,他的不幸。

释怀了。

鲁平回头,看着整齐的院落,背后的村民们都静静站着,脸上充满期许,等待着他。

是啊,路走完了,他推开门。

“也该回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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