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福人（下）

        后来，两兄弟的母亲向我讲述了一个我不知道的故事。富强兄弟还有一个姐姐，名叫婷，比他俩大八九岁，个子很高，一头及腰长发，长得很漂亮。婷大学毕业后成为了一家旅游公司的导游。本来这样一个幸福美满的五口之家，却在富强兄弟小学毕业的那年夏天，遭受了一场重大劫难。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午后，婷正在做解说的那辆旅游大巴不知什么原因忽然起火，所有人发现着火后惊慌逃窜，而在逃生的过程中，姐姐的一头长发不慎卷入了方向盘下方，怎么挣扎都挣扎不开。然而所有人都只顾自己逃生，没有发现在大火中绝望挣扎的婷。后来，当大巴司机领着火警扑灭了大火，才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婷，而此时婷全身的90%重度烧伤，她被送进医院抢救了很久才捡回一条命，一直昏迷不醒。当她的生命体征稳定了之后，婷的父母决定带着婷去北京治疗，然而巨额的医疗费却不是他们这样一个平常人家能负担得起的。他们去找婷工作的旅游公司要求赔偿，旅游公司却诸多借口，一直拖延不肯赔付。婷的治疗又不能耽误，所以婷的父母拿出家里所有的积蓄，又求遍了所有的亲戚朋友，勉强凑了一些钱便去了北京。

        婷的治疗是一个缓慢的过程，父母在婷治疗的医院附近租了一个房子，每天轮流照顾她。一个月之后，婷才从昏迷中苏醒，之后的两年都是在一寸一寸的植皮中渡过。这两年多的时间里，富强两兄弟相伴着升入初中，一起完成了初中前两年的学习。一到寒暑假，两兄弟便自己买票去北京，一家五口享受短暂的相聚之乐。

        婷终于出院，虽然大火留下的伤疤依然很明显，但是他们一家终于可以回家团聚了。然而因婷的治疗而欠下的巨额债务就像一座大山，沉重地压在这家人的头上。终于，婷的父亲在此时经受不住压力，渐渐自弃，每日待在家里借酒浇愁。而婷的母亲却是一个不服输的女人。既然旅游公司拖延，那就找政府。短短几个月，她跑遍了政府相关的所有部门，找遍了能找的所有领导。那家旅游公司终究没有能够逃避责任，赔偿了相关费用。这些钱使他们还清了所欠下的所有债务，然而，却再也换不回婷的容颜和健康，也换不回富强两兄弟在成长的关键期所失去的家人的陪伴。

        虽然是一母双生，然而富的性格比较像父亲，脆弱而敏感，强的性格比较像母亲，坚强而大义。所以，当家庭的变故发生之后，对两兄弟的内心都是一个不小的冲击。哥哥选择用沉默而隐忍来化解内心的难过，努力学习，却失去了那份快乐；弟弟在好兄弟的帮助下渡过难关，保持乐观，却放弃了学习。难怪，在最初的电话中，母亲更在意的不是强的成绩，而是富的性格。

        那年初冬的一个晚上，学生已经放学全部离校。我又处理了半个小时的工作，走出教学楼，平时热闹的校园此时已被夜幕笼罩，一片沉寂。忽然，大门口有两个身影向我走来，一高一矮。其中个头略高的一个戴着帽子口罩，走路看起来略微有点跛。走近了，个头略矮的那位笑着迎向我：“乔老师刚下班啊？”我说是啊，才看清打招呼的是富强兄弟的母亲。“我们是来接他俩放学的。他们回家了，我俩就出来走走，没想到就走到学校来了，碰巧遇到您出来。这是他俩的姐姐婷。”

        我将她俩迎回了办公室。婷将口罩缓缓摘了下来。灯光下，婷左脸上的伤疤虽然很淡，但依旧触目惊心。它黏住嘴角，蔓延到整个左脸，并延伸到眼角、耳际，最终消失在脖子下方的衣领中。帽子的边缘露出的都是头皮，看不到一点头发存在的痕迹。她的那一头秀发应该是在那场大火之后，彻底消失了。

        我们三个在办公室里聊了很久，聊富强两兄弟的学习、成长，也聊这个家庭在苦难发生之前的快乐、幸福……临走的时候，富强的妈妈和我加了微信。我看到了她的微信名，她称自己为：有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