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博伊德

与许多著名的军事人物一样,博伊德也有很多的名号,“疯子少校”、“贫民窟上校”,当然也有人将其誉为“元帅级的战略家”,他制定了战斗机的空战战术,他提出了OODA环,他备受推崇也备受争议,他的一生本身就是一个传奇。博伊德,这个名字在今天,似乎已经成为某种生活方式,成为某种西方的禅。

   

   博伊德是谁?

   这个问题曾出现在一个最不该出现的地方。1997年,博伊德去世,美国空军礼节性地派出一位中将参加他的葬礼。这位中将压根就不认识博伊德。但是他认识出席博伊德葬礼的许多军政要人,当他看到海军陆战队的仪仗队鸣枪致敬,用表达最高敬意的方式——把陆战队军徽放在博伊德的骨灰边上,他发现,或许这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十分困惑不解之下,他问出了“博伊德是谁”这样一个并不适当的问题。一位美国空军大学教授有感而发:“不知道他的人是个损失,知道他的人受益匪浅,或许会永远地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那么,博伊德是谁?

   “老鸟”博伊德

   如果介绍一下博伊德,他的身份首先是一个“老鸟”。1952年获得的飞行员鹰徽,成为F-86战斗机飞行员。他赶上了朝鲜战争的尾巴,那个时候,作为新飞行员,还没有资格当长机,只有飞僚机的份儿。据说曾经在中国境内击伤一架米格-15,其它在战争中也就没有什么建树了。战后不久,博伊德到内利斯空军基地做了一名战术教官。到1960年,他的飞行时间就接近3000小时,是个名副其实的“老鸟”了。在上世纪的50年代,空战“老鸟”很多,但空战这行,基本上还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喷气式时代的空战与螺旋桨时代的空战没什么两样,同样是拼速度、拼高度、拼转弯。就是看谁先把谁咬住。作为教官,博伊德不断向学员灌输“想在敌人前面”的战术,不要光顾眼下的机动动作,急于把敌人套入瞄准环。而是要想一下敌人会对你的动作有什么反应。他有一个招牌机动动作叫“铁板烤鸭”(flat-plating the bird),也就是在遭到敌机追击的时候,突然减速拉起,让敌人冲到前头,然后轻轻一个鹞子翻身,就咬住敌人。

   博伊德通常是和别人打40美元的赌。让对手在6点钟方向先咬住他,然后在40秒内反客为主,把对手打下来。据说在内利斯6年3000多小时的对抗飞行中,博伊德从来就没有输过,赢了不少啤酒钱,通常在10多秒就会把对手搞定,赢得“40秒钟博伊德”的美名。顺便提一下的是,尽管博伊德可能没有输过,但这确实不是百战百胜的方法。在朝鲜战场上,志愿军飞行员陶伟就遇到过这么一出。他在追击的F-86时,美国的飞行员突然放下减速板,企图让陶伟冲前。陶伟正为追不上人家而着急,却冷不防向人家冲去。根本来不及反应,就把飞机拉起,瞬间把飞机反扣过来,冒着与敌人相撞的危险,在120米的距离上将美机击落,创造了近战歼敌的经典战例。

   博伊德在离开内利斯之前,编写一本空战机动动作手册,总结所有已知的空战机动动作,说明其战术应用,以及反制的手段。在一年内,这本《空战攻击研究》就成为美国空军战斗机飞行员的基本战术教材,在10年内,这本手册也通过来美国训练的外国飞行员传到全世界的战斗机飞行员的世界里,成为各国的标准空中机动手册。几十年来,这本手册只有过很少的增补。

   他改变了空战

   “老鸟”博伊德如果仅仅是醉心于空战,恐怕也没有以后如此大的成就。34岁时,他又拖家带口(其中包括4个孩子和怀孕的妻子)到乔治亚理工学院学习航空工程,这使他对空战进行了系统的理论思考,提出了能量机动理论。能量机动理论的提出,将数学概念引入空战,使得可以对空战进行量化,并进而影响了美国空军主战飞机的设计,从而使空战产生了革命性的变化。

   在学习热力学第二定律时,博伊德被熵的概念搞得很头痛。博伊德痛苦地想,为什么我可以把战斗机玩得滴溜溜转,但搞不定这个该死的熵呢?没办法,只得去找一个高年级的同学帮忙开窍。高年级同学正在对他大讲能量的守恒和耗散,博伊德的脑子突然岔到心爱的战斗机空战格斗上面去了:战斗机在空战格斗中抢占优势位置的原因不是速度和推力,而是战斗机的能量水平。速度相应于动能,高度相应于位能,爬升和俯冲就是动能和位能之间的转换,谁能更快地转换能量水平,谁就能获胜。于是博伊德开始研究战斗机的能量水平的数学描述。经过无数不眠之夜,博伊德终于提出了一个评价战斗机机动性的简洁、优美的数学表示:

   战斗机的单位剩余功率(specific excess power,SEP)=(推力-阻力)*速度/重量。由这个公式可以导出,在飞行包线里任何一点,SEP较高的一方占优。能量机动理论的意义在于:一是定量地对比两架战斗机在整个飞行包线里的机动性。二是定量地根据敌我机动性的差别,优化空战格斗战术。三是定量地对设计中的未来战斗机在飞行包线里的薄弱环节进行分析和指出改进途径。在博伊德那里,数学和空战的联姻,这才刚刚是个开始。

   博伊德从乔治亚理工学院毕业后,调任佛罗里达的Eglin空军基地任机修军官。Eglin是空军最大的试飞和机载武器试验基地,空军常年在这里测试各种新式飞机和新式武器。作为试飞中心,Eglin是一个英杰荟萃的地方,博伊德遇到了Tom Christie,两人开始探讨能量机动的问题,探讨如何把复杂的数据用简明的图表表示出来。

   博伊德和Christie从简单的问题入手:从某一个位置开始,攻击的一方需要多少个g才能获得所需的射击角度?如果拉这么大的g,战斗机的性能受到什么影响?博伊德的问题不复杂,但是需要大量的重复计算。Tom Christie先用小型计算机和朝鲜战争的F-86对米格-15的空战数据来验证博伊德的基本思路,然后用自己的项目的上机时间帮助博伊德作大量的计算。这些计算根本改革了空军的战术,导致了F-15、F-16和F-18这一整代战斗机的“梦之队”。

   也在这一时期,博伊德遇到了另一个重要的人:通用动力的Harry Hillaker。他在通用动力的F-111项目里也算一个管事的,正在Eglin讨论公事。主人带他到军官俱乐部,正好碰到博伊德和几个军官在高谈阔论。Hillaker不喜欢张扬、喧哗的人,但主人坚持他见见博伊德,将博伊德赞扬为他所知道的最好的战斗机飞行员。

   Hillaker满心不情愿地和博伊德见了面。才一见面,两人就顶起了牛角。博伊德满口粗话,说你设计的这F-111,这也算战斗机?Hillaker当然不甘示弱,两人不欢而散。但是两人在唇枪舌剑的争论中,也对对方的才识有所了解,开始惺惺相惜。几天后,博伊德就通过别人邀请Hillaker讨论设计轻巧灵活的战斗机的问题,将他对能量机动的理解“翻译”成战斗机的设计参数,这成为两人几十年的合作和友谊的开始。这标志着博伊德的战术思想已经进入了设计领域,影响和提升了一代战机的性能。

   地球人都知道OODA

   要说约翰·博伊德的成就,远不止限于战术领域,也不仅仅是他的空战战术思想影响了美国空军整整一代战机,他获得了突出的战略思想成就,并因此载入20世纪美军史册。20世纪70年代的美国军事改革运动,博伊德是公认的灵魂人物。他的战争观改变了美军如何进行战争准备和如何作战;他种下了美国陆军“空地一体战”、海军陆战队“机动作战”、空军“空中战役”、参联会“震慑作战”的种子;他为美军联合战略规划和执行系统提供了术语;在一个以技术崇拜为特征的军队里,他大声地率先说出“人第一、观念第二,物第三”;他关于如何学习和思考,关于战争、竞争、决策和领导本质的哲学,影响了美国企业界和教育界。博伊德是谁或许真得并不重要,但许多人却经常使用博伊德在战略管理领域创造的术语和思想。

   在世界范围内,许多人知道博伊德,是因为他的OODA环(Observation观察,Orientation定向,Decision决策,Action行动)。福布斯、哈佛商业评论都介绍过这位职业军人的战略理念,数十本专业管理著作都提到过他。美国的海军陆战队方式,曾在美国商业企业界产生深远的影响,但这个方式的灵魂却是 OODA环,这是博伊德作战思想的结晶。

   OODA环之所以赢得了如此多的青睐,是因为它对如何赢得无处不在的竞争与对抗作了简明而深刻地阐释。首先弄清楚什么是赢,然后,确定自己的目标,切断敌方与环境的联系,在敌方的OODA环内采取行动,使敌人最终陷入战略性瘫痪。对于己方的OODA环,他提出必须通过实现决策力与执行力的整合来获得竞争优势,提高与复杂环境的互动能力。始终抓住关键的问题,有效避免外来的干扰与误导。显然,博伊德的价值在于,他使得战略思想实现了框架化、流程化和操作化。

   OODA,一个简明的思维和行动框架。简单得仿佛是一个一闪而过的灵感,然而,这的确是战略综合研究的产物。OODA环虽然简单,但具有极强的使用价值,它的应用没有止步于作战层面,而是上升到战略层面;没有局限于军事领域,而在管理、经济等更多领域得到了应用。著名战略学家柯林·格雷评价说,“OODA循环似乎太粗陋了,不值得将其归为一个大理论,但它就是一个大理论。它简朴雅致,适用范围广泛,对战略本质的洞察质量甚高”。格雷是大西洋两岸一流的战略学家,他对其他专家的战略观点,尖锐甚至尖刻的批评远多于肯定和赞扬。对博伊德的这个评论实属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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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行者思想者——博伊德 

   

  博伊德就是一种生活方式

  博伊德还是一位少校时,初步形成了有关“冲突的模式”的思想。这一思想引起了外界的关注。一位上将官亲自打电话来说:“听说你有个我应该听听的介绍。这周末我有1到2个小时。怎么样?”博伊德回答说,“对不起,上将先生,介绍要4小时,你或者全听或者别听”。这位上将“屈尊”拿出4小时老老实实地听了他的介绍。敢以这种方式对待上将的少校军官,在世界范围都不多见。

   就是这样一个使美国军事政策和实践发生了革命性变化的人物,生活却远称不上富裕。在美国这样一个发达国家,要说一个做研究的人没有足够的钱去买他要看的书,或许会令人难以置信,然而,事实确实如此。博伊德的大量阅读是在书店里完成的。他一家人长期住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尽管他曾造就了那么多百万富翁”。退休后他拒绝接受国防部补贴,坚持“不受金钱的拉拢和污染”。博伊德的小儿子喜欢搜集昆虫标本,本子里夹着从家里捉到的70种昆虫!

   专注的精神状态,这是做出大成就的前提。常识告诉我们,对于一个即使是十分陌生的领域,只要做一些准备,从里面看出一些门道,悟出一些道理并不是难事。然而,更多时候,这种浅尝辄止的做法对于一个领域的发展是无济于事的。有人总结了“专精定律”,这个定律是说,只有专精在一个领域,才能获得突破和发展。无论做任何行业,都应该把该行业的最顶尖作为目标。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和职责范围,手头上都有一些别人无法代替的事情。在我们能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把我们手头上的事情做到最好。一种心无旁鹜的专注,是一种极其难能可贵的品质。做大事者,离不开专注。博伊德以他的思想成果闻名于世,尽管身份低微,但面对当权者不卑不亢。尽管一生清贫,但对金钱淡然处之。这种专注的状态,为他卓越的成就作了最好的注脚。

   博伊德其实并不孤独,他有许多的其他追随者,他们用信徒般的语言赞美他:“与博伊德的交往,改变了我的阅读和思考,并永久性地改变我”;“他是一个比生命本身更开阔的人”。我们相信,这些语言是发自心底的。博伊德的生活就是一种方式,是某种西方的禅。这是一种追求纯粹的过程和专注的心灵状态,问题可能就是答案,答案也可能就是问题,关键是心智的灵活性。博伊德也不例外,他与他的方式融为一体。

摘自《世界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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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思想飞翔

 徐勇凌

   很久没有被文字如此打动了。那天,在《世界军事》杂志上读到一篇《谁是博伊德》的文章,泪水不知觉地流淌而下。作者黄春一是我的挚友,第一时间我拨通了他的电话,我感谢他精美的文字,并告诉他:是博伊德的思想与追求感动了我。这位提出“能量空战”和“OODA环” 理论的美国飞行员,既是一位飞行者,也是一位思想者。

   令我感到幸运的是,我不仅从文字上感受了“思想的力量”,也在自己的飞行生涯中,多次与博伊德这样有思想的飞行家不期而遇。

   1987年夏天,我来到了山清水秀的川东县城——梁平,在那里我第一次体会到在雾都的天空中飞复杂气象的难度。带飞我的教员是大队长王晓华。这位来自苏南的小个子大队长,因为严厉与聪慧在所在部队被誉为“二华”之一。在穿云下降飞行中,其他教员都在过远距后让学员早早地打开暗舱罩,可王大队长在模拟地平仪故障的飞行中,过了近距才让我开罩。比飞行更严格的是在地面演练中,一次因为准备中质量不过关,我的两名战友被王大队把关了,我至今还记得他下完罢飞令后的一席话:“飞行是强者的职业,在这里凭实力生存,不努力的人只有一条路——走人!”

   多少次在深夜的过道里,透过大队长的门窗看见他挑灯学习的身影,多少次在下达任务中聆听他极具专业水平的技术讲解。他是我飞行人生中第一个令崇拜的教官,在我心目中他是用思想在飞行的人。

   乌拉尔是在俄罗斯试飞员学校第一个带飞我的人。这位曾经的俄罗斯航天英雄,因为身怀飞行绝技,性格中有一丝桀骜不驯的劲头。每次飞行乌拉尔都会呼啸着口哨,招呼我上飞机,而此刻他向一侧潇洒摆头的姿势,是他独有的标志性动作。就是这样一位在地面上总是表现出满不在乎姿态的人,一到空中却变成了一头敏捷的豹子,而他的拿手好戏是充满震撼力的“7G方块筋斗”,以及惊世骇俗的“筋斗着陆”。真正令我钦佩乌拉尔的不仅是他空中的飞行技能,在上苏-27飞机开车与飞行程序课时,乌拉尔只带了一支粉笔。他举止潇洒地讲了2个小时,当我课后将他的上课笔记与俄罗斯飞行教范一比对,我才彻底服了,十几页的开车与飞行程序居然一条不差。我真正领教了“王牌教官”的魅力。

    在对这些飞行专家充满钦佩的同时,我并没有迷失自我,我知道人生的“功力”都是日积月累锤炼出来的,只要努力每个人都能成为各自行业的专家。在以后的飞行生涯中,我试图从每一个令我钦佩的飞行前辈身上汲取更多的滋养,更重要的是要保持自己独立思考的能力,让自由的思想伴随自己在天空翱翔。我把每一次飞行的经历都当成最宝贵的人生财富,坚持记录飞行中察觉到和体会到的每一个数据和飞行感悟。特别是关注飞行中遇到的每一个疑点,因为我知道所有的思想飞跃都是从疑问中获得的。

   仿佛是一种潜移默化,经过十几年的飞行积累,那些曾经让自己吃尽苦头的飞行数据,突然间都变成了成竹于胸的“永恒记忆”,我可以不假思索地说出歼-10飞机试飞中遇到重大险情的详细数据,也可以轻易地将自己撰写的论文倒背如流。而当我真的第一次站在讲台上,充满自信的对自己的学员侃侃而谈的时候,我知道自己以往的每一滴汗水都没有白流。

   就像无垠的天空一样,关于飞行的学问是深邃而博大的,作为一个飞行者,我知道思想的伟大,更知道学无止境的道理。

   此刻,脑海中突然闪现俄罗斯航空之父茹科夫斯基的一句名言:“使人类飞翔在天空的不是肌肉的力量,而是智慧与思想。”

摘自《鹤舞凌霄:中国试飞员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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